随着吕释之抑扬顿挫的道出这番看似毫无问题的话,殿内诸吕氏子弟、周吕部旧神情之上,几乎无不流露出赞同之色。
“建成侯所言甚是啊~”
“家上储位即已无虞,又陛下抱恙、英布即反关东。”
“值此国疑之际,家上恐当留守长安,方最为妥当啊?”
听着这一声声完全算得上‘大不敬’的议论,刘盈本就不甚明朗的神情,不由更显阴沉。
而在殿内众人之中,却有那么两道明显更为高大、魁梧,服饰也明显更为华贵、气质更为稳重的身影,悄然将眉头皱起。
“郦商······”
“灌婴············”
轻声呢喃出这两个人名,刘盈终还是低下头去,将郁结的面容,藏在了吕雉看不见的角度。
但不片刻,刘盈便因吕雉的询问,而再度抬起了头。
“观诸公之意,皆不过陛下抱恙、关东未平;又吾儿储位无虞,不可棋行险着。”
悠然道出一语,便见吕雉面色淡然的侧过头,望向刘盈时,目光中的冷意也不由退去些许。
“吾儿以为,诸公所言,可还算有理?”
说着,吕雉又笑着伸出手,指了指神情满是严肃的屹立在御阶下,目光却略带忐忑的望向刘盈的建成侯吕释之。
“又建成侯言:吾儿若出征,胜亦无有裨益,败则满盘皆输。”
“吾儿以为,建成侯所言,在理否?”
听闻吕雉以极尽温和的语气,问出这句‘吕释之说的对不对’时,殿内众人也不由纷纷鼻息凝神,将迟疑的目光,撒向了刘盈那略有些僵硬的面容。
而刘盈自也同殿内众人一样,听出了吕雉话语中,隐含着的劝阻之意。
但这一次,刘盈却无法说服再次自己,继续听从母亲吕雉的安排······
“舅父所言,自确有理。”
淡然道出一语,便见刘盈神情和蔼的起身,对御阶下的吕释之一拱手。
待吕释之轻笑着低下头,摆出一副‘不敢当’的客套架势,刘盈又笑着拱起手,对殿内众人环拜一周。
“不过去岁,孤尚为父皇不喜,而储位隐患不绝;又赵王得父皇怜爱,生不轨之欲,徒使母后,及诸公怀忧于心。”
笑着侧过身,对母亲吕雉也一拱手,刘盈便再度正过身。
“然今,不过一岁之功,孤之储位,便已固若金汤;更父皇以赤霄天子剑相赐于孤,正嫡庶、长幼之名。”
“——此,皆赖诸公效命,方得父皇回心转意之故!”
“孤,且谢诸公大义!”
说着,刘盈便陡然一正身,对殿内众人郑重一拜。
待耳边,传来一声又一声‘家上万莫如此’‘臣等万不敢当’,刘盈才直起身,那抹标志性的淡笑,也再度挂在了面庞之上。
“舅父方才言:孤今储位无虞,又父皇抱病、关东即乱;值此国疑之际,孤当以稳妥为首重。”
“舅父又言:孤若代父皇出征,以平淮南王英布之乱,胜,于孤毫无裨益;败,则于孤、于社稷遗患无穷······”
说着,刘盈不忘笑着抬起头,望向吕释之的目光中,也稍带上了些许询问之意。
待吕释之神情不定的点了点头,表示‘我确实是这么说的’之后,刘盈便对身侧的吕雉一拱手,旋即从御阶之上缓缓走下,来到了吕释之身边。
停下脚步,刘盈却并未着急开口,而是稍有些唐突,甚至略有些失礼的围着吕释之,足足打量了一圈?
待吕释之也被刘盈这番架势,吓得有些面露忐忑时,刘盈才停下动作,目光,也终于锁定在了吕释之腰间,那枚稀有紫色绶带的金印之上。
“嗯······”
“倒是未曾有暇,以往时之事相问于舅父。”
“——不知汉立之时,舅父因何得父皇裂关东一县之土,以彻侯之爵赐之?”
刘盈此言一出,殿内众人只下意识瞪大双眼,望向刘盈的目光,也稍带上了些许惊诧。
闻刘盈此问,吕释之本人更是神情惶恐的猛然抬起头!
待看清刘盈仍旧是那副笑意盈盈,丝毫不带怒意的温和面容,吕释之又忐忑不安的侧过身,略带心虚的望向御阶之上,神情也已带上了些许不愉的吕雉。
如此好一会儿,终还是吕雉缓缓一点头,才让吕释之强自镇定下来,略有些屈辱的对刘盈一拱手。
“回家上。”
“臣得陛下以彻侯之爵、一县之地相赐,食邑建成侯国数千户,实乃陛下念臣往昔,于社稷略有些许功勋······”
听吕释之给出这样的回答,殿内众人饶是有心压制,也是忍不住纷纷低下头,眉宇间,也隐隐带上了些许‘看破不说破’的默契。
——吕释之得封为侯,乃是因功得封?
嘿!
‘斩首六级’的武勋,就能裂土封侯了?
毫不夸张的说:就吕释之那点微不足道的‘武勋’,放在开国初,不能说不值一提,也只能说是微不足道!
要是吕释之,都有资格‘因功得侯’,那汉立之时,天子刘邦就不该只封一百四十六位彻侯!
如今的汉室,也不该只有一百三十家左右的彻侯家族,而是应该有五百个、一千个,乃至成千上万个!
都不用提别的,就说垓下一战,汉军出了多少以一敌十,斩敌十数人的猛男?
——没有三千,也绝对有两千八!
那又有多少汉军将士,单凭一场垓下战役所立下的功劳,得封为汉彻侯?
五个!
中水侯吕马童、涅阳侯吕胜、吴房侯杨武、赤泉侯杨喜、杜衍侯王翳!
甚至就连这五个人,其得封为侯最大的原因,都不是因为杀了多少敌人、得了多少首级,而是因为刘邦当年在乌江江畔,许下‘杀项羽者,赏千金,封万户侯’的悬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