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想着,老天子终是浅笑着将腿收回,盘腿坐在了蒲团之上。
但片刻之后,老天子面上的笑意,便被一抹若有似无的忧虑所取代。
因为除了关东的陈豨、卢绾,乃至已经败亡的英布,以及关中的基础建设,还有一件事,让老天子始终放不下心。
偏偏这件事,还不好太过直接的开口问·······
背对着亡父的衣冠,正对着刘盈盘腿思虑许久,老天子终是面色淡然的抬起头。
“英布授首、陈豨败亡在即,卢绾·······”
“纵其悬崖勒马,亦当无再王燕蓟之理。”
神情满是复杂的道出这句‘就是卢绾怂了,也绝对不能继续当燕王’,刘邦望向刘盈的目光中,便悄然带上了一抹审视。
“又彭越谋逆受诛、荆王为黥贼所戮,今之关东,燕、梁、荆、淮南四国,便已无主。”
“更燕、代、赵三国,乃吾汉室北墙之首重,今却得恒以孩提之年王代、如意以总角之年王赵。”
“若燕再以未壮者王,北墙,便或有北蛮肆虐、胡骑不绝之虞·······”
说着,刘邦望向刘盈的目光,也是愈发锐利了起来,似乎恨不得将刘盈里外都看穿。
“依太子之见,燕王之选,当为何人?”
“又荆、梁,淮南,当以何人王而治之?”
听闻老爹问起自己对关东诸侯国分封事宜的看法,刘盈纵是早有腹稿,此刻也是心下一紧!
盖因为诸侯王的敕封,虽然理论上来讲,是朝堂‘民煮共议’,天下‘众望所归’,甚至需要太后如果有‘亲颁敕封懿旨’的大事,但实际上,却是完全由天子决定的。
对于封谁去哪里做诸侯王,别说是凡夫俗子、朝臣百官、元勋功侯,乃至于储君太子了,绝大多数情况下,就连敕封诏谕的颁布者——太后本人,都只有建议权,而没有决定权!
在这种情况下,明显命不久矣的老天子,就诸侯王敕封问题,向已经监国的储君太子发问,其用意,显然不可能是‘我想听听你的意见’这么简单。
尤其是如今汉室,可以被封为宗亲诸侯王的刘氏宗亲,几乎全都是当今刘邦的儿子们的前提下,这个问题,就更加复杂了起来。
——天子给除太子以外的儿子们封王,在某种意义上,和寻常百姓分家产是一个性质!
而在这个问题上,已经默认‘吃大头’的太子对其他弟弟们应该分多少家产、分哪一部分发表看法,就很容易牵扯到一些诸如家庭、长幼之类的人伦问题。
想到这里,刘盈也终于明白过来:今天的‘策问’,老爹为什么会选在这里,选在已故太上皇刘煓的太庙中。
——因为这里,是全天下最不可能‘隔墙有耳’的地方·······
“老头子,是想单纯问我那些弟弟们该封去哪里······”
“还是以此试探我对刘如意的看法·······”
暗自思虑着,刘盈也终是试探着开口,隐晦的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分封宗亲以王诸侯之事,乃父皇当钦定之事,儿臣本不当妄言。”
“然父皇偶有问及,儿臣,便斗胆试言·······”
先表明自己‘随便说说’的态度,待老头子面色如故的点了点头,刘盈才稍清了清嗓。
“诚如父皇所言,燕、代、赵,乃吾汉家北墙之首重;若三王皆未壮,乃至未冠,恐当于吾汉家不利。”
“又今,代、赵已得如意、恒王之,燕王之选,父皇便当三思。”
“纵燕蓟,亦以未壮之宗亲王之,亦当慎拟王相之选,以稍补王之年幼。”
隐晦的指出‘燕地需要年纪大一点的诸侯,起码需要一个靠谱的王相’,刘盈便明智的将话头从燕地移开。
但紧随其后的梁地,却又是一个让刘盈不敢太‘畅所欲言’的敏感地带·······
“及梁·······”
“嗯·······”
佯装苦思,实则纠结的沉吟许久,刘盈终还是咬咬牙,以自己能采取的最直接的说法,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梁国,地处洛阳之东、函谷之外,乃关中之门户、社稷之肱骨。”
“故儿以为,非父皇之手足至亲,又脾性温良恭善者,所不能治也······”
却见刘邦闻言,本还算淡然的面容之上,顿时涌上了一抹意味深长。
作为一个几乎从‘0’开始,一步步打下这汉室天下的开国皇帝,梁国的重要性,刘邦不可能不知道。
但刘盈对梁国给出的建议,却是让刘邦感到非常有趣。
手足至亲,不用说,指的自然就是兄弟;
至于‘脾性温良’‘恭善’,其实就是弟弟——听话。
但有趣的是:当今刘邦唯一的弟弟刘交,已经是雷打不动的楚王。
作为开国之君,刘邦也根本不需要为了保证关中的安稳,将一个听话的弟弟送去梁国做王。
在过去,甚至就连异姓诸侯彭越,刘邦都敢派去做梁王,给关中看大门!
这样说来,刘盈这句话所暗含的深意,就非常的耐人寻味了。
——梁国很重要,应该派天子的手足至亲,最好是一个听话的弟弟做王。
偏偏如今的天子刘邦,又完全不需要这么做。
如此一来,需要借着‘听话的弟弟’把守关中门户的天子,就不是现在的天子,而是·······
“嘿·······”
“肥、恒、如意皆已获封,余四者皆年幼,只恢稍长而信。”
“如此说来·······”
“太子,是想以恢王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