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让不知道的人看见这一幕,恐怕没有人会觉得这十几个酷似野兽的中老年男子,居然是‘居庙堂之高’的刘汉公卿。
被这股莫名躁动的氛围影响着,就连刘盈,都有些呼吸粗重了起来,不由伸出手,稍松了松衣襟。
如此过了还一会儿,一声勉强还算理智的低语,才终于将‘濒临癫狂’的众人,缓缓冷静了下来。
“陛下所言,实可谓至理。”
“箕子、辰弁诸韩,确非化外之地,亦皆当为吾汉之属。”
勉强按捺住胸中激动,道出这句看似并没有意义,实则却让众人的目光再次恢复清明的话,曹参便稍上前一步,朝刘盈微一拱手。
“然朝鲜地处燕国以东,地狭而长;虽臣尚未曾往,然亦不难知:朝鲜之寒,当不亚于燕北凛冬之地。”
“又箕子、辰弁等诸韩,虽或为周封君、或为秦遗民,然于吾汉祚,皆无有不恭之举。”
“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
“若陛下欲兴兵讨之,而无大义,臣恐有所不妥······”
言罢,曹参便再一拱手,虽退回了原位,但那仍带有些许热烈的目光,却并未有片刻从刘盈身上移开。
听闻曹参此言,本激动难耐的众人,也是不由稍冷静了下来;
刘盈却是意味深长的看着曹参,目光中,尽是一抹洞悉,和玩味。
作为后世人,刘盈清楚的知道,曹参说的没错。
朝鲜半岛的寒冷,绝不亚于如今的燕国北境,甚至更甚!
再加上当地复杂的地理环境,以及这个交通手段极度落后的时代,确实使得‘攻打朝鲜半岛’的难度,远高于攻打中原地区的一郡,乃至一国。
这一点,从后世新朝之时,人民子弟兵支援邻居的战争,就不难看出。
但让刘盈毫不意外之余,又感到莫名欣慰的,是曹参的关注点。
——方才,刘盈可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
但仅仅是在刘盈一句‘朝鲜自古以来,都是华夏神圣不可分割的领土’之后,曹参的注意力,居然就已经转移到了武力征讨朝鲜半岛的可行性之上!
非但如此,曹参还‘贴心’的提醒刘盈:陛下呀,这兴不义之师,伐无罪之地,说出去可不好听啊······
这,才是让刘盈感到欣喜的点。
这样的欣喜,恐怕也只有汉室的臣子,才能让汉室的君王体会到。
想到这里,刘盈也不由面带欣慰的笑着一点头,旋即从阶上起身,对曹参稍一拱手。
“平阳侯所言极是。”
“吾汉祚,乃华夏之正统,乃太祖高皇帝兴仁义之师,顺天应命而伐暴秦,方得天下民之效。”
“朕虽德薄,贤不及太祖高皇帝之十一,亦不敢有违仁义之道。”
面不改色的表示自己‘不敢不仁义’,便见刘盈极其自然地将话锋一转。
“然朕今日召诸公入宫,以朝鲜之事相说,亦非闲来无事······”
意味深长的道出此语,就见刘盈转过身,望向仍躬立于御榻之侧的春陀。
片刻之后,几个明显刚拆分不久的竹筒军报,便被宦者令春陀呈于刘盈面前,又被刘盈随手递给身旁的曹参、王陵二人。
“诸公且一观。”
“——秋七月,燕相栾布来报:朝鲜诸国皆遣使臣,于关外侯诏,请觐长安!”
“然至彼时,朕方自燕相所传之奏报闻得:武王封胥余之箕子朝鲜,今已亡国!”
满是严肃的道出此语,刘盈的面容之上,已是再也不见丝毫澹然之色。
“汉五年,太祖高皇帝诛鲁公项籍,开汉国祚;同年,燕王臧荼反,为太祖高皇帝亲征而伐灭之!”
“彼时,臧荼得一部将,曰:卫满;臧荼败亡之后,卫满率残部东渡浿水,投箕子朝鲜,以恳收容。”
“初闻卫满之来由,朝鲜王箕准本未允之,后又为卫满以‘汉暴戾,较嬴秦更甚’之言蛊惑,遂容卫满所部,使其西戒吾汉。”
“——今岁初春,卫满谎称吾汉征讨朝鲜在即,请护箕准左右;待箕准允之,卫满便率所部入平壤,骤起宫变,而夺朝鲜社稷!”
“今,箕子朝鲜已为卫满所亡,朝鲜王箕准逃亡马韩,为南韩之民拥立为马韩王;”
“及卫满,则坐箕子朝鲜之土而立国,谓之曰:卫满朝鲜,又于今夏鲸吞真番、临屯、沃沮、夫余、高句丽五国,兵峰直指朝南三韩,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义愤填膺的一语,终是惹得殿内众人一惊,待抬起头,却见方才还在御阶下侃侃而谈的刘盈,此刻已是坐回到御榻之上。
将那几封军报粗略传看一番,众人也终是齐齐抬起头望向刘盈。
“此番,马韩王箕准遣使,言欲引吾汉军相助,以复其国;”
“辰、弁二韩亦欲自请为汉藩属,得吾汉祚之庇护;”
“即卫满,亦遣使至关外,愿于吾汉祚‘永结盟好,互为昆季之国······”
满是深意的道出此语,刘盈又轻蔑一笑,而后摇了摇头。
“故朝鲜王、今马韩王箕准,及辰、弁二韩之使,朕皆已传令燕相:许其觐朝长安。”
“及卫满······”
似是犹豫的说着,刘盈却是冷笑着抬起头,满是深意的望向殿内众人。
“诸公以为,卫满之请,朕当答允否?”
“——又吾汉祚,可需卫满一介叛贼余孽,凭所窃之朝鲜社稷,所谓‘卫满朝鲜’,而为吾汉‘昆季’之盟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