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刘盈的这一观点,先皇刘邦尚在之时,也曾表示过认同。
只不过彼时,汉室连内部问题都没处理完,关东异姓诸侯都没铲除干净,实在没有什么余力点科技树;
无可奈何之下,即便是‘满腹经纶’的刘盈,也只能把杨离打发到吴国,去开盐田、晒盐。
但今时不同往日,短短几年的时间,汉室便已经从内战的泥潭中走出,财政状况也正式进入了健康科学的正循环当中。
富裕的少府内帑,已经有能力拨出足够的科研经费,供杨离这个墨家杜苗点科技树;而杨离自己,也已经在吴国证明了自己,并非是‘名誉墨者’。
就说眼下,即便是在入宫前沐浴更衣,提前打扮之后,刘盈也还是不难从杨离的目光中,看出一分往日并不存在的坚毅,与平和。
而这份坚毅与平和,正式过去三年的历练,赐予杨离最好的回报······
“卿······晒黑了些。”
“也瘦了些。”
轻声道出一语,刘盈便缓缓从御榻上起身,负手踱出两步。
“往数岁,卿外放吴东,当是多有劳苦?”
“即今日入宫,卿便不妨同朕说说:于吴东盐田,卿,受了何等苦难······”
刘盈话音刚落,就见杨离咧嘴一笑,虽第一时间对刘盈拱手行礼,待眉宇间,却依旧是一抹令人莫名平静的平和,与释然。
对于刘盈口中的‘苦难’,杨离分明没有忘记丝毫,但透过那双仍透着亮光的眼眸,刘盈却丝毫看不出抱怨,以及对苦难结束的庆幸。
在那双眼眸中,刘盈能看到的,只有平静。
让人看一眼,就会深深陷入其中,久久不能回神的平静······
“陛下挂念,臣,感激涕零。”
“只臣往数岁,奉陛下之命而开盐田,于吴东之刑徒、民役同食、共寝,并不曾以‘苦难’傍之己身。”
“倒是往昔,亡父言教于臣,然未能为臣所明之尊尊教诲,于往数岁,使臣得以一一解惑······”
浅笑着道出此语,便见杨离澹然的坐回座位,挂着一抹令人莫名安心的笑意,便陷入了对过去的回忆之中。
“陛下当有不知:吾墨家之士,多以兼爱、非攻、尚贤、尚同、节用、节葬、非乐、天志、明鬼、非命为己之任;”
“往昔,亡父尚在世时,亦曾每言于臣:墨家之士,当力促天下之民兼相爱、交相利,以致君尧舜上!”
“又《墨子·节用一篇有言:凡墨家之士,衣不得锦、足不附履、身无余财;但天下任由疾苦之名,墨家之士,便一日不得有违此规!”
“违者,依墨家之法,坐死罪而不能恕······”
说着,杨离不由苦笑着摇摇头,望向刘盈的神情,更稍带上了些许羞愧。
“然彼时,臣只知兼爱非攻、尚同尚贤,只曾闻节用节葬、非乐非命;”
“只臣从未曾知:何谓兼爱、何谓非功,又何谓节用、何,又为非命······”
听着杨离以一副极尽澹然的语调,道出这段极具哲理的感悟,刘盈望向杨离的目光,也是不由稍带上了些许欣赏。
“哦?”
“如此说来,往数岁,杨卿于吴东,倒是收获良多?”
闻言,杨离只浅笑着一拱手,对刘盈深深一拜。
“诸子百家之学,虽言之曰:百家,然终不过殊途同归,谓之曰:悟道。”
“儒生仲尼更曾言:朝闻道,夕死可矣。”
“今,臣虽不能言稍窥道之所向,然亦已知:墨家之道、子墨子之道,所言者何物······”
听到这里,刘盈终于是满意的点了点头,旋即略带调侃的对杨离微微一笑。
“即如此”
“三年前,朕于郑国渠畔所言之事,卿,当亦已决?”
说着,刘盈便大咧咧坐回御榻之上,长处一口粗气,而后便将面色一正。
“卿但可直言。”
“若愿,朕自当信守往日之喏,亲为墨翟之言张目!”
“纵卿不愿,朕亦绝非勿能容人之君;于墨翟之后,朕绝不迁怒,于卿,朕亦只当从不知杨离,乃齐墨嫡脉、墨翟嫡传之徒子徒孙······”
神情满是诚恳的道出此语,刘盈便端着身,紧紧等候起了杨离的答复。
表面上看,刘盈等待的,只是杨离‘愿’或‘不愿’的选择;
但实际上,刘盈、杨离君臣二人心里都明白:杨离的答桉,将会直接影响到整个墨家、整个天下学术界,乃至于整个汉室、整个华夏民族的未来。
而这个选择权,却被刘盈亲手交到了杨离,这个仅仅一千石级别的‘芝麻官’手中······
“三岁之前,陛下曾言臣曰:若得一朝而主华夏,陛下唯有一愿?”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平澹至极的轻语,终是将殿内的寂静再次打破。
而杨离看向刘盈的目光,也终于在平和、澹然中,带上了那么一抹独属于墨家士子的锐意。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继往圣之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朗声诵读出这段明明是抄袭,却也依旧让人莫名振奋的格言,刘盈只笑着昂起头。
而在御阶之下,杨离却是浅笑着起身,按照战国之时,名士受君主征辟的礼节,郑重其事的对刘盈一拜。
“陛下以国士待臣,臣,虽不敢以国士自居,然亦当以国士报之······”
“——臣离,谨遵陛下之愿,自为墨家钜子!”
“臣离,愿逐楚墨侠客之流于墨门、暂弃齐墨雄辩之学!
”
“自今日起,凡后百年,墨家不参政、议政,墨家之士不受封赏、不位公卿之列!
!”
“于地方郡县,墨家之士不为长吏、不行墨规、不倡墨言与民;凡士子欲入吾墨家,皆由宗正亲查其往,更由陛下亲决!
!
!
”
“十岁之内,凡墨家之士,皆以‘鲁班匠工之后’自居,绝不以墨翟之后,以傍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