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刘鼻的蠢,终还是碍于刘鼻足够怂,所以蠢得有限。
在少府皆由官营粮米,卖高价粮往关东的事上,要说最蠢的,当属淮南王刘如意。
——这位天真的淮南王殿下,竟被阳城延逼到了睁眼说瞎话,指责阳城延身为前秦军匠,在得到汉室之恩后,仍旧‘复秦之心不死’的地步!
这样的指责,最终也只为用尽浑身解数的刘如意,换来了一张名为‘见不到母亲’的三年续费卡。
而在过去这几年,几乎每有关东诸侯上书,或明或暗指责少府‘卖高价粮’时,阳城延基本都是第一时间连滚带爬到刘盈面前,声泪俱下的祈求刘盈:陛下救救臣吧!
时间久了,对于关东诸侯的攻讦,阳城延虽早已有些麻木,但关注度却也是丝毫不见。
毫不夸张的说,在吴王刘鼻派来的使者来到长安,甚至还没来得及入宫面见刘盈之前,阳城延恐怕就已经猜到:这是又来了一个指责自己‘祸乱天下’的诸侯王使者了······
至于杨离,虽然久离长安,但身为阳城延的心腹,二人又是曾经的上下级,自也能从阳城延口中听到风声。
所以此刻,当刘盈问到‘刘鼻的事儿,你俩都知道了吧’的时候,二人的注意力,却已是集中到了下一个环节之上。
——问题的解决方桉。
想想就知道:对于如今的刘盈而言,能同时召见阳城延、杨离两位亲近的臣下,同时又没稍带上其他重臣,如丞相曹参、内史王陵等人的,必然不会是小事。
换而言之,既然刘盈单独召这二人,又第一时间问起了吴王刘鼻,那刘盈的真实目的,必然是想要让二人出招,来解决刘鼻这件事。
想到这里,杨离只下意识皱了皱眉,但碍于身份,以及早先与刘盈的‘约定’,并没有抢先开口。
倒是一旁的阳城延,神情满是郁结的沉吟良久,终还是摇头叹息着直起身,对刘盈稍一拱手。
“陛下。”
“吴王苦少府米贵,虽此举稍有不妥,然其言,亦非无理。”
“早自荆王刘贾之时,荆、吴之地,便多苦民口之缺,又田亩之瘠。”
“且今之吴国地处大河以南,一不比燕、代之险,二不比赵、梁之要,三,则更不比齐之商贾遍地、楚之土广口丰。”
“更吴国之地势,除因临海而可渔,又煮海得盐、开山得铜,便几无他法······”
面色忧愁的道出此语,阳城延的眉宇间,更不由带上了些许谨慎。
“鱼、盐之利,自当以盐之利重;”
“然自陛下令臣遣少府匠、吏,于吴东广开盐田,晒海而得盐,煮盐之利,便已非吴王所可得。”
“又开山得铜,事涉‘禁民私驰山泽’之令,非陛下诏允所不能行;”
“故今,吴王若欲得养其民,便只得开垦以劝耕、出海以渔捕此二者。”
“依臣之见:单此二者,恐不足以使吴王尽养其民······”
将自己对吴国的了解大致道出,阳城延便低下头,摆出一副沉思的架势,实则,却紧紧等候起了刘盈。
——纵巧妇,亦难为无米之炊。
近乎一无所有的吴国,实在是让人很难想出除盐、铜之外,究竟还有什么产业,能改变糟糕的状况。
尤其是在少府晒盐初显成效,并对传统的‘卤煮得盐’工艺造成毁灭性冲击之后,吴国唯一的出路,似乎只剩下铜矿这一项。
而这一项,却是关乎到宗庙社稷之安稳,天下币制之统一,中央地方格局安全的重中之重······
“嗯······”
“少府所言无谬。”
“单只渔、农之所得,确不足以养吴国之民。”
“然盐、铜之利,皆乃社稷之根本,断不可为诸侯所私掌。”
神情澹然,语调却极为强硬的道出这句话,刘盈便稍一昂上半身,调整了一下坐姿,才好整以暇的望向阳城延、杨离二人。
“故朕今日召少府、杨卿,便欲以此事问策。”
“——除渔、农之产,铜、盐之利四者,可得新法,以供吴国自养其民,而使吴王再无私怨少府‘贵米东输’之理?”
将难题甩给阳城延、杨离二人,刘盈便浅笑着低下头,端起面前的茶碗,自顾自品起茶来。
吴国的问题,确实很难办。
可若是不难办,那刘盈也大可不必召这两位心腹之臣入宫,以商量对策;
朝堂也大可不必花费每年上百万石的俸禄,养着这蛮吵的公卿朝臣。
——问题,不就是用来解决的吗?
——臣子,不就是帮君主解决问题的吗?
如果连这点问题都解决不了,那这满朝人杰,也就妄称自己为‘俊杰’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此事,是因为自己麾下的少府而起,阳城延在看到刘盈的强硬态度后,眉头只顿时皱在了一起。
见阳城延这幅作态,刘盈也不由心下稍一急,余光却扫到阳城延身侧的杨离,只一副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的架势。
“杨卿若有善策,亦可直言;若得用,朕必重赏!”
刘盈一语,似是让杨离放下了什么估计,连‘不必赏’的客套话都没顾上说,便赶忙起身一拜。
“陛下。”
“诚如陛下、梧侯所言:除铜、盐之利,可供吴国自养其民者,便只余渔、农。”
“此二者中,农者,多赖土之肥、广,水之混、足,故欲使农产骤丰,实非易事。”
“然渔者,多赖舟、床之固,又捕网之坚、阔;”
“若使吴国得坚船、阔网,以依海而兴渔捕之业······”
似有所指的道出一语,杨离稍一止话头,又皱眉思虑片刻,才自顾自沉沉一点头。
“臣以为此法,或可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