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这些内因外由之后,再回过头,看始傅年龄往后推迟三年的变化,就能知道这对于百姓,对于农户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了。
——这意味着从今往后,每一个生了儿子的农户,都可以‘多用’儿子三年,而不需要承担口赋、劳役的成本,以及被征调为卒的风险。
而在这个时代,十七岁到二十岁,几乎算是一个成年男性的整个生理巅峰期;十七岁之前,身体还没发育完全,二十岁之后,身体也就要开始走下坡路了。
所以,将始傅年纪从十七岁推迟到二十岁,虽然只推迟了三年,但对于百姓而言,这就等同于官府把家中劳动力最黄金的三年时间,重新还给了自己。
对于脆弱的小农家庭而言,这三年时间,更是几乎不亚于一道撑起家庭命运的保护锁。
“陛下年岁虽小,但对俺们农户,可真是实打实的疼惜啊·······”
“是极是极!”
“想当年,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俺还跟着陛下去修过郑国渠呢!”
“当年俺一看,就知道陛下肯定得对俺们农户好········”
众人你一言无一语,不眨眼的功夫,露布周围,便逐渐成为了‘论如何拍陛下马屁’的欢乐场。
看着眼前这个景象,那青年文士也是面带激动地点点头,却也没忘侧过身,继续为大家伙解读这封诏书来。
“其四:除诽谤令,便是从今往后,官府不得再因言而治罪;诸位若是对国朝大政有所见解,大可随意谈论,不必再忧心官府治罪。”
在露布下待了这么一会儿,文士也看明白了:对于这些生活在天子脚下的百姓,这话,也依旧不能说的太委婉。
想明白这一点,文士索性也就不再咬文嚼字,只暗自己的理解,将诏书上的内容尽量简洁、直白的摆在了围观众人的面前。
“其五,便是陛下允许乡三老直奏陛下当面;”
“日后,诸位若是受了歹人、恶吏欺辱,大可诉苦于乡三老,再由三老直奏君前,为诸君讨回公道!”
果不其然,随着文士的措辞愈发粗俗,围观众人面上疑惑之色顿消,待听到最后这‘讨回公道’四个字,更是有人止不住拍起手来。
“彩!”
“得陛下护着俺们农户,呔那贪官污吏胆大包天,往后,那也得掂量着点儿!”
在这一刻,年轻人的脸上,已然是带上了一抹‘我和皇帝把兄弟’的自豪,和兴奋。
反观稍年长些,尤其是发虚间已落了白的老者,此刻却是悄然红了眼眶,走到了人群外的角落,悄悄朝未央宫的方向跪了下来。
“圣君临朝·······”
“圣君临朝啊········”
“合该刘氏坐天下,合该陛下,继太祖高皇帝之后啊··········”
随着人群中走出的身影越来越多,众人也终是次序反应过来,略带迟疑的环顾一圈左右,终还是来到最开始那几位老者身后,对未央宫的方向跪下身来。
“民等,唯愿陛下千秋万代,长乐未央”
一声并不齐整,却又无比真挚的拜谒声之后,便是数百道人影齐齐匍匐叩首,对未央宫内,那从未曾谋面的少年天子,献上了自己最诚挚的祝福。
而在众人身后,看着眼前这一番从不曾见过,甚至都不曾梦到过得身影,青年文士呆愣之余,也是不由有些感叹起来。
“尚未动身之时,多闻坊间言当今仁善宽厚,爱民如子。”
“今日一见·······”
“嘿···········”
略有些尴尬的笑着摇摇头,文士便侧过身,循着众人跪地匍匐的方向,也对远处依稀可见轮廓的未央宫深深一拜。
按理来说,文士身无官爵,便是对未央宫跪地叩首,也绝不算跌份。
但于旁人不同:这个文士,却有着自己的坚持。
对于佩服的人,即便只是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辈,文士也能放得下身份;
但若是不敬佩的人,即便对方有多么崇高的地位,文士,也有‘威武不能屈’的风骨!
今日的所见所闻,虽已让文士对刘盈有了一定的好感,但也仅限于‘长身一拜’的程度;
至于跪地匍匐、五体投地,恐怕还需要更多·······
“先是修郑国渠,留‘渠不成,都不铸’之论·······”
轻声呢喃着,文士不由得抬起头,望向那宛如耸立云端的未央、长乐两宫,以及依旧不见只砖片瓦的长安城。
“后又官营粮米,平抑粮价,与民饱食·······”
又是一声轻喃,文士便又低下头,看向已从地上直起身,又眉飞色舞着四散而去的众人。
从这些人的面色、身形上,文士虽看不出什么贵气,但起码也没看出‘面呈菜色’之类的东西。
“嗯·······”
想到这里,文士又自顾自沉吟片刻,终还是抬起头,深深望向未央宫那依稀可见的轮廓。
“君择臣,臣亦择君。”
“及吾食不食汉禄·······”
暗自思虑着,文士只意味深长的一笑,旋即侧过身,从地上捡起行囊,而后一举扛上了肩。
片刻之后,本还人满为患的露布周围,便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在这一天,有一个不起眼的身影,自长安东而来,进了戚里了‘全’府;
几日之后,这个人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未央宫侧殿;
几年之后,一个‘寒门逆袭’的故事,传遍了整个关中,为街头巷尾的百姓所称颂;
几十年后,这个青年文士,被葬入了安陵脚下;
百十年后,一个本不存在与史书上的名字,和今日这份‘甲子诏谕’一起,出现在了史书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