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扫了兴,刘盈也没了继续视察的性质,转而走到了鲁班苑的办公房内,稍作安歇之余,好好盘问一下此事。
对于刘盈这莫名而来的怒火,阳城延自是战战兢兢,小心伺候于一旁,根本不敢开口;
倒是杨离,似是对此早有预料,只一副有苦难言的神情,跟着刘盈走进了班房。
至于吕平,则满是尴尬的站到了刘盈面前,将头深深埋低,活脱一副‘没脸见人’的架势。
走入班房,到上首的木榻上坐下身,只在班房内一扫,刘盈的面色便更沉一分。
“鲁班苑刚建成,上林苑影子都还看不见,吕苑令这班房,倒是好生气派?”
极尽冷清的一声轻语,惹得吕平下意识就要抬头辩解,但在看清刘盈目光中的怒火之后,吕平终还是只得稍发出一声短叹,旋即再次将头低下。
——吕平明白,刘盈的怒火,根本不是因为这富丽堂皇的班房;
无论吕平如何辩解,只要不说清楚‘臣为什么会变成鲁班苑令’这个问题,便终究无法平抑刘盈的怒火······
“直言便是,不必有所顾忌!”
“——可是太后令尔,为这鲁班苑令?!”
毫不留情面的发出一问,刘盈本就烦杂的心绪,只顿时更加躁动起来。
说来这吕平,也算是个可怜人。
若论出身,吕平好歹也算出身于名门望族,如今更是得喊当朝太后一声姨母、喊当今天子刘盈一声表弟;
但恰恰就是因为‘随母姓’这一污点,就让吕平的大半身份光环,都被‘赘生子’这个侮辱性的名词所遮掩。
现如今,和吕平同为吕氏二代子弟的吕台、吕产、吕禄等人,基本都是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风光无限,好不快活;
就算有一天,这几人再什么地方栽了跟头,又东宫太后撑着腰,也总能确保一生无忧。
可唯独这吕平,贵族不像贵族、外戚不像外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处境好不尴尬。
按理来说,对于这样的可怜人,尤其还是处境不好的母族表亲,刘盈本该多少抱有些同情,并力所能及的照拂一番。
但此刻,看着吕平久违的面容,饶是深知此事乃太后吕雉所恩允,刘盈也难免气不打一处来。
不是因为吕平的低劣出身,也不是因为对吕平的能力有什么怀疑,更不是因为这处里里外外,都无不透着奢靡气息的班房。
真正让刘盈感到怒火中烧的,恰恰就是吕平,成为了鲁班苑令!
——远的不说,就说方才,刘盈半刻意半不小心‘激活’的鲁班苑防卫系统,是为什么而存在?
从南军仅有的五部校尉中,完整抽调出一整个校尉部,以作为鲁班苑的常驻防备力量,刘盈是在防备谁?
在这距离长安城不过百里,寻常人,甚至寻常鸟兽都轻易无法靠近的军事禁区,这样一支精锐部队,究竟是为了谁而存在?
还不就是为了斩断那些有滔天背景,又胆大包天的功勋,伸向少府的一双双贪婪之手?!
现在可倒好:刘盈这边是忙里忙外,又是调军驻防、又是内外协调,好不容易把这鲁班苑的框架立了起来,又没引起那些蛀虫的注意;
结果今天,专属于天子的黄屋左纛,才第一次出现在鲁班苑外,刘盈便得知:自己费尽心思防备的‘蛀虫’,居然已经成了鲁班苑令······
“混账!”
“通通都是混账!
!”
越想越觉得心中窝火,刘盈索性也不再端着架子,一把掀翻面前的木桉,又顺势从榻上站起身。
“好啊······”
“好!”
“甚好!”
将颤抖的手指指向吕平,又侧头望向一旁的阳城延、杨离二人,咬牙切齿的挤出好几个‘好’字,刘盈胸中的怒火,终于是到达顶峰。
“朕作尔等为肱骨心腹,尔等,反欺朕年弱邪?!”
“既如此,往后,这鲁班苑,朕绝不再过问!
!”
“便是鲁班苑遭了天雷,也万莫来寻朕!
!
!
”
声嘶力竭的发出一声怒吼,便见刘盈怒而一拂袖,大踏步就要朝班房外走去。
而班房之内,鲁班苑令吕平仍木然跪在地上,苦笑连连;
阳城延更是被刘盈这从未曾有过的滔天怒火吓愣在原地,久久没能回过神;
看着吕平面上的苦涩,和木然,以及阳城延满是惊恐的面容,杨离苦笑着摇摇头。
“果然······”
“果然呐······”
满是萧瑟摇头叹息着,杨离终还是直起身,郑重其事的整了整衣冠;
又深深看了看跪地不起的吕平,杨离便提起袍摆,朝着刘盈离去的方向快步跟了上去。
——杨离知道,刘盈方才所说,都是气话;
但与此同时,杨离也清楚地知道:如果自己不追上去,那这气话,就会被冠上‘君无戏言’的标签······
·
“上林令还有何言?!”
鲁班苑外,御辇旁。
听着刘盈不带丝毫温度的清冷语调,杨离纵是心惊,也只得强自稳住心神。
“万望陛下,容臣一辩······”
“若臣辩,而陛下仍怒不止,臣便即罢官还乡,永不复入长安······”
“便是所习之墨言,臣,亦绝不教与二人·········”
杨离凄然一语,却只惹得刘盈一阵冷笑连连。
“怎么?”
“上林令于鲁班之墨不喜,终还欲于朕当面,一展雄辩之能?!”
“哼!
!”
满是讥讽的一语,只让杨离面上凄然更甚,满是复杂的抬起头,望向刘盈那盛怒未消的面容。
被杨离这么看了好一会儿,刘盈怒火虽未有丝毫消散,也终是不由心下一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