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十四年,刘盈二年秋九月,燕都蓟邑。
燕王宫之内,年仅六岁出头的燕王刘长,正浑身不自在的扭动着身体,似是对殿内的氛围极不适应。
但对于刘长的举动,一旁的燕相栾布,以及绛侯周勃、卫尉丽寄二人,却并没有表现出太强烈的反应。
——早在前几年,这位公子长还在长安之时,几人对公子长的‘大名’,就已然是如雷贯耳。
作为太祖高皇帝八个儿子中,除当今刘盈之外,唯一被太后吕雉养在膝下的皇子,这位燕王殿下的脾性,实在是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早些年,年幼的公子长在宫中,还只是欺负欺负哥哥们,比如如今的淮南王刘如意之类;
到后来,不知这位从哪听说‘淮阴侯兵略之能甲天下’,就不管不顾的非要拜韩信为师!
若非韩信死时,这位公子长才年仅三岁,当时的长安城,还指不定闹出多大乱子。
再后来,于一场宫中延席上,品尝到牛肉的滋味之后,这位殿下则又疯狂的迷恋上了吃肉。
鸡、鸭、鱼,又或是彘、羊,这位都来者不拒,但只要有实现的可能,那摆在这位燕王餐几上的,永远都是大块的去骨牛肉!
为了这事儿,这位在长安之时,就没少受太后吕雉的挂落,可这也依旧没能改变这位燕王殿下就国之后,燕蓟周围的耕牛,总是以每两个月一头的速度,极为规律的‘病死’·······
眼下大战在即,与会的又是几位最高将领,再加上刘长仅六岁的年纪,几人便也索性不管刘长,只自顾自商措起来。
——对于几人,尤其是‘深受其害’的燕相栾布而言,自家大王只要能把屁股乖乖放在王榻上,就已经非常给面子了········
再多的要求,恐怕就有些过于难为这位年仅六岁,却已经在燕蓟闯下好大‘名声’的燕王殿下了。
“还请周太尉、丽车骑直言:此番攻伐卫满,朝堂庙算,乃以何为要?”
神情严肃的发出一问,栾布便将身形一正,满是郑重的望向身前的周勃、丽寄二人。
至于一旁的燕王刘长,也已是摸出一块不知从何而来的玉佩,专心致志的把玩了起来。
见此,栾布只面带苦涩的摇头一叹息,旋即强迫自己转过头,不再看向刘长所在的方向。
反倒是一旁的丽寄,见刘长这般架势,面上只涌现出一位兴致盎然的神情。
“唔,此番征伐,朝堂庙算所议者,皆言于此书之上。”
趁着丽寄上下打量起刘长的功夫,周勃也从怀中掏出一纸绢书,旋即将其递到栾布面前。
在栾布接过绢书,细细阅览的同时,周勃也没忘在一旁沉声补充着。
“陛下意:燕蓟本就地处神州之极北、极东,八月而风凉,九月而无暖,十月,便是千里冰封,凛冬骤降。”
“故此番征伐卫满,陛下已定下时限:冬十月十,吾中军所部,务当东渡浿水;十五,务当开入平壤!”
只寥寥数语,便见栾布眉头陡然皱紧,看向手中绢书的目光,也是愈发沉重了起来。
与周勃简略概括性质的补充相比,栾布手中的这份绢书,显然将此战的责任规划的更为明确。
——汉十四年秋九月初三日,朝堂征东大军十五万,务必在燕都蓟邑完成整备!
同一时间,天下各地自发而来的明丁青壮,也需要按照惯例整编,做好渡江战斗准备!
秋九月初五,大军开拔,沿经渔阳郡、右北平郡、辽西郡,于秋九月初十日前,抵达辽东郡治:壤平;
于壤平城外修整两日之后,大军一分为三,分别沿西安平、居就、候成方向,向浿水进发;
秋九月十四日黄昏之前,三路大军皆务必抵达浿水西岸;
秋九月十五辰时,三路大军东渡浿水·······
仔细查看过绢上的内容,栾布便若有所思的将绢书交还给周勃,旋即面带疑惑的低下头,陷入一阵短暂的思虑之中。
在栾布看来,这纸绢书,并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作战计划书,亦或是战略、战术纪要;
但从内容来看,这纸绢书,更像是朝堂为大军制定的行军路线,以及时限。
哪一天从燕蓟出发,哪一天抵达壤平,于壤平修整几天,兵分三路之后又沿什么方向,于哪一天抵达浿水、哪一天东渡浿水·······
到这里,这纸绢书都只讲了大军的行军路线和时限;
而在这纸绢书的结尾,大军所要进行的最后一部动作,才是这场战役的开端:东渡浿水,正式进入战场·······
“这·······”
暗自思虑片刻,终还是没能想明白刘盈,亦或是朝堂的战略意图,栾布只得满是疑惑地抬起头,向跪坐于面前的周勃稍一拱手。
“敢请太尉示下。”
“——此战,需吾燕国如何为助?”
“又大军兵分三路,各自以何人为将?”
“待东渡浿水,此三路大军,又以何为要??”
听闻栾布此问,周勃倒也不急着作答,而是浅笑着昂起上半身,颇有些得意地捋起颌下髯须,并借机暗中措辞起来。
太祖高皇帝十年,代相陈豨反代、赵,彼时的周勃便曾被先皇刘邦拜为太尉,并在战事后半段全掌战事。
只不过后来,陈豨败亡之后,班师回朝的周勃不出意外的被先皇刘邦免去了太尉一职,之后便一直赋闲。
之后的淮南王英布叛乱,周勃还忙着在燕、代地区,给平定陈豨、卢绾两个叛王的事做收尾,没能赶上;
再后不久,先皇刘邦驾崩,当今刘盈继位,自建立以来便始终战火不绝的汉室,也终于迎来了连续三个不受战火影响的秋收。
而到了今年,朝堂下定决心,要派大军征讨卫满朝鲜之时,告别权利中心多年的绛侯周勃,也终于宣告回归,并以征东大军主帅的身份,被天子刘盈再度拜为太尉。
至于周勃的副手丽寄,也是被临时加了个车骑将军衔。
从本心上来说,周勃自问不是个贪恋权势,又或是不知道满足的人。
但归根结底,周勃毕竟是曾手握兵权,平常过权力的职位,又身披汉甲混迹沙场多年的勐将,又怎么会不希望回到军队,重新执掌十数万,乃至数十万大军?
而此刻,就算心里明确知道战后,自己也还是要和上次一样,再次被剥夺太尉的职务,但也丝毫不影响周勃无比享受的捋着胡须,听栾布这么一位诸侯王相,恭敬的叫自己一声‘周太尉’。
“燕相不必过谦”
“某今,不过窃居高位,以己些许之能,以报陛下之恩而已。”
“及太尉之虚名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