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在呼啸于整个长安上空的那声‘马邑大捷’之中,何多黍也没忘记正事;
带着小舒骏来到城外,寻得那富商,用一万五千钱的价格买回身契,何多黍便当着舒骏的面,将那纸价值一万五千钱的身契撕了个粉碎。
如此重大的人生变故,自然是让小舒骏有些局促了起来,最终,还是将注意力,放在了未来,自己要守护的少东家:何未央的身上。
按照何多黍的说法,何未央自幼,便在父亲的指导下学习武艺,到了十岁出头的年纪,更是拜在了一名老卒门下,专门学习杀敌技巧。
而过去这些年,何多黍家中的大半财富,也都花费在了这位肩负了整个家族希望的孙辈身上。
——华夏自古,穷文富武。
为了将孙儿何未央,培养成一名合格的,甚至是出色的军人,何多黍在这个孙子身上,没少花费心思。
三天两头的荤腥不说,到处拜师学医也先不提;
单就是让何未央得以顺利入伍,何多黍便花费了无数人脉关系。
最终,何未央以‘太祖元从之后’的身份,被纳入了南军,之后不久,又被拨为上林尉。
到最近这两年,何未央,已经很少回家了。
何多黍问起,何未央也总是含湖其辞,只大致透露了自己的编制,是上林尉虎贲校尉的一名兵卒。
不过好在何未央,也不是何家寨唯一进入虎贲校尉的人。
除了何未央,何家寨也还有好几个大好儿郎,从上林尉被纳入虎贲校尉,并和何未央成为了同寝共食,在战场上守望相助的战友。
有了这个基础,何多黍才没有太担心这个孙子的未来,任由何未央个把月回一次家,何未央不多说,何多黍也从来不多问什么。
直到今年,何未央回到家中,表示自己即将随太尉出征,前往云中,何多黍才终于隐约意识到:这个孙儿,究竟是在怎样一支部队;
到后来,何未央刚从长安出发,边墙就传来‘云中城破’的消息,却又是让整个何家寨,都陷入了一阵担忧之中······
“听说云中城破,俺们寨里那些个妇人,便见天儿的以泪洗面;”
“便是俺家那老婆子,也许久没有展露笑颜······”
领着小舒骏,微笑着走在老妻、长子,以及几位幼孙的前面,何多黍不由满是唏嘘得道出一语,眉宇间,却依旧带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担忧。
舒骏明白:何多黍,还在担心少东家——何未央的安危。
一家人就这么即兴奋、又忐忑,即期待、又担忧的向前走着,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未央宫北宫墙外。
不出意外:几乎每一个从宫里涌出来,到街头散发捷报的郎官,身边都被里外各围了个三层。
见此,小舒骏也赶忙站出身,凭借多年的市井经验,愣是在一处人最多的郎官身边,挤出了一道两尺宽的人缝。
看见人缝,何多黍自也不含湖,赶忙和老妻、长子各抱起一个孙儿,便从人缝中挤了进去。
只不过,即便挤进了人堆,走到了那郎官身前不过三五步的位置,耳边嘈杂的声音,也很难让何多黍找到开口发问的机会。
“后生!后生!”
“俺家蓝田陈二牛,俺家小子怎么样?”
“——俺家新丰杨四,俺!俺家那小子······”
听着耳边不断响起类似的询问声,何多黍也只得将期待的目光,望向那人群中,已有些满头大汗的郎官。
正所谓:赶早,不如赶巧。
这‘马邑大捷’的军报,好巧不巧,在今天传入长安;
而最近这段时日,恰好是长安周遭数百里范围内的百姓,拖家带口来到长安,购置物资的时候。
本就是秋收过后、农闲时分,附近地区的人们又大都聚集在长安,突然收到马邑大捷的消息,自然是忍不住走上前,各自打听起自家子侄,又或是乡邻、亲人的情况。
只不过,对于这些百姓七嘴八舌的询问,那郎官,却明显有些慌了神······
“老丈,我真不知道你家小子怎么样······”
“你大哥?应该还在雁门吧?”
“是,仗打完了,估摸着开春就回来了······”
“吃得饱少府往雁门的运粮队,压根儿就没停过······”
竭尽自己所能,为每一个开口发问的百姓,给出一个力所能及的答复,那郎官却发现:围在自己身边的人,却是越来越多;
见此状况,那郎官也只能是苦笑着抬起头,招呼着大家稍微安静下来些。
“诸君”
“诸君稍静些,且听我一言”
竭力发出一声呼号,终于让嘈杂的人群安静了片刻,那郎官也是抓紧机会,赶忙踮起脚尖,对围聚在自己周围的关中百姓们环一拱手。
“诸君”
“马邑大捷,是一个时辰之前,才刚送来的军报”
“军报里,只说了马邑一战,我汉家斩敌首几级、伤亡几何”
“具体谁家小子立了武勋、谁家小子死于王事,都没指名道姓”
“大家想想”
“——此番出征的关中丈夫,足足有几万人之多”
“若是把谁人立得武勋、谁人伤亡于王事都写在军报里,那得多大一卷竹简呐?”
听闻郎官此言,围观百姓这才终于冷静下来了些,又不由暗下窃窃私语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便闻人群中,又响起一声几位突兀的呼喊声。
“后生!”
“这理儿,俺们都明白!”
“那你倒是给俺们说说,这马邑大捷,是打了个多大的胜仗啊?”
“——俺们关中的小子们,斩将夺旗、立得功勋的有多少?”
“死王事、又或是伤残的,又有多少?”
“说说这些,也好让俺们安下心来,回家里静静候着具体消息不是?”
此言一出,人群中便有响起阵阵附和声,却也让那郎官面上的迷茫之色,稍有了些许澹退的趋势。
便见那郎官昂起头,待那人把全部话说完,才笑着对周围再环一拱手。
“好”
“既然这样,那我就把军报里写到的,都讲给大家伙儿听”
“只是大家耳朵听,别再开口交谈,免得有人听不到,还要我再多说几遍”
听闻郎官的呼号声,围观众人只是争相点下头,而后便悄然安静了下来,目不斜视的望向那郎官,静静等候起了郎官的下文。
就见那郎官稍一思虑,将那封险些忘记的军报内容回忆一番,又清了清嗓,才再次昂起头。
“马邑一战”
“匈奴左贤王,带了足足十几万人,过了武州塞”
“结果被太尉、卫尉,堵在了马邑和武州塞之间”
“左贤王带来的十几万人,最后回去的,就两万多”
“咱们关中的小子,死王事的不到一千,受伤的有一万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