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陆转进,折腾到泉州时,郑相杰已经面色灰败了。
泉州不是目的地,只是个中转,舟师在海上三天三夜的漂泊,才让他知道什么叫遭罪。
不习惯海上风浪的郑家族人,很配得上那一句“听取蛙声一片”。
在舱内呕吐,刺鼻的味道在并不宽敞的空间里迅速弥漫,引得更多人忍不住加入呕吐的行列。
舟师的军士掩着鼻子递来打扫的工具,转身关上舱门。
舱内的人肯定是不好受的,但区区三天,忍一忍就过去了。
后世白人贩运黑奴、华人猪崽,环境才叫恶劣,死伤才够惨重,多少人最后被抛入大海喂鱼。
郑相杰的待遇好一些,不过是粗绳系于腰间,固于桅杆,可以肆无忌惮地向大海倾倒废料。
一个五尺的浪拍打在楼船上,楼船一震,郑相杰觉得自己的肠子快颠断了,忍不住又学蛙鸣。
虽看得见斗转星移、见得了日升月落,可软得跟肥虫似的郑相杰依旧度日如年。
中郎将张金树没工夫理会他,却也不能视若无物,好歹遣了两名水上人家出身的亲卫看着他。
倒不是怕郑相杰想不开,纯粹是担心菜鸡落水而已。
楼船抵岸,郑相杰迫不及待地冲上去,双脚落地时,兀自带着晃悠的错觉。
郑相杰跪到地上,涕泗纵横。
这一刻,“脚踏实地”的意义,在他心里无限扩大。
没法,对于内陆居民来说,初次出海,真的不容易。
流求县派出流求折冲府的府兵接应,顺带羁押,也是一种保护。
真不是在挂羊头卖狗肉。
流求的土人,渐渐分化为生番与熟番两类。
熟番,也保持土人特性,却相对温和些,虽然暂时不太接受流求县的管理,反抗意愿也不怎么强烈,偶尔还能交换一下物产,偷偷学一下流求子民的耕种方法。
牛,他们没有,但可以改为人拉,关键就是犁。
柴旦倒没限制曲辕犁的出售,但曲辕犁在流求县的销量并不高,还是自用为主。
最根本的原因,是这些须发皆无的土人,穷。
不是流求的土壤不肥沃、雨水不充沛,而是他们栽种不得法,真正的刀耕火种,看天吃饭,长成啥样是啥样。
一无沟渠、二不施肥、三不深耕,即便离太北城不远,收成也是天差地别。
所以,曲辕犁、耕种技艺,他们很想要,也就与流求县的关系趋于若即若离。
生番,就完全不一样了。
虽然外貌与熟番没有丝毫差异,却呼啸山林、傲然于外,且时常与流求县子民有摩擦,一年怎么也得死上几个人。
《隋书都写了他们好斗嘛。
县与折冲府的等级并不搭配,但这是特殊情况,不能以常理衡量。
途中,不知道是郑家哪位族人犯了浑,生生惹怒了一位生番,两人持刀斗了起来。
郑家人只是分拆,不是囚犯,该有的皮甲、横刀、猎弓还是有的,脾气暴躁的那位自然也有一身武艺,倒是与那彪悍的生番斗得旗鼓相当。
生番身后的山林,十余名生番握着刀弓,冷冷地看着同伴在厮杀。
郑相杰想号召年轻力壮的族人围杀,却被县尉兼折冲都尉狄勘拦住了。
“这是流求县与生番之间的默契,不是群斗,不许相帮。”
这也是用血划下的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