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昆仑洲过去漫长岁月中,无论是修真炼气的仙家妙诀,还是行持术法的符图秘笈,大多只在宗门或者家族内部流传,门户之别壁垒森严,极少对外传播。
天夏一朝对此做出了巨大改变。因为天夏皇帝中不乏向往仙道长生之辈,举国之力搜纳法诀经籍,更是广泛征辟有术之士,并设立众多职司,如秘祝官、咒禁生、占候师、方药司等。既有为皇帝祈祝驱邪、炼制饵药,也有负责调查灾异、殄灭妖祟不祥。
如今华胥国的馆廨制度,也在一定程度上效仿了天夏朝。并且由于五国大战的迫切需求,馆廨培养的术者修士,并非单纯为投君王所好,而是确切要参与到保家卫国、甚至开疆拓土的事业中。
加上五国大战带来近百年的动荡混乱,不少名声显赫的宗门与家族也随之衰败凋零。华胥国抓紧机会,利用馆廨制度吸纳了许多术法与修炼之学,崇玄馆便是其中翘楚。
也是因此,华胥国馆廨之中的术法交流,没有太显著的藩篱隔阂。
比如赵黍经常以青玄笔发出的箭煞之术,最初来自一个精通雷法的宗门,原本该法是降下雷霆箭煞,轰击妖祟寄附的淫祀邪庙。只是此法对修为要求颇高,后来几经怀英馆的简化与改进,变成采摄诸色气机、凝成箭煞射出的术法。
而在怀英馆内部,有着不同家学出身的馆廨修士,相互交流参悟,本就习以为常。
辛舜英跟赵黍讲述炼制重晖浑仪的手法,有一部分出自她的占候家学。从如何观星辨位,到存思浑天星斗运转,然后接引星气下降流注,将其凝炼至体内周天经络,使得身中真气璇玑斗转,由此感通星辰,能借星辰之力施展诸般术法。
只是仅凭人力,想要遍引周天星气,恐怕穷竭一生都难尽全功,因此辛家才要炼制这重晖浑仪,法宝妙用与修炼之法相通。
但问题也是一样,那就是接引周天星气依赖天时自然运转,祭炼法宝缓慢耗时。
“自古炼气存神以求仙道长生,无不是自然与我为一。”赵黍想起灵箫之前的传授:“所谓法天象地,乃以日月星辰为天、山陵川泽为地。天地之气相交,成风雨云雾雷电之景,化草木禽兽众生之类。
开眼所见,阖目所照。服日芒,起火炼骨肉;吞月华,降津洗百脉。借天地大象,推运一身造化之功。阴阳生死尽在此间,四时六气不离其中。”
灵箫传授指点,大多高屋建瓴,直指玄妙。赵黍则更偏重术法之用,他听完辛舜英讲述后问道:
“周天星气尽摄一器,这手法固然高妙,却也略显繁难。就我所知,天上星辰各有封域,如地上分野,你们占候师也是通过仰观封域分星,预测吉凶妖祥。那为何要一口气炼成浑天星象,而不是将封域分星依次祭炼?”
辛学姐沉思片刻:“就像孩童家拼弄巧板那样?”
赵黍闻言发笑:“差不多,但要我来说,更接近符篆中的散形聚形之说。巧板每一块互不隶属,符篆散形却是各具气韵,单独落笔也有效验。不同散形聚合,气机勾连相接,随咒诀运用,最终并合成符,格局森然完备。”
“我明白了。”辛学姐手扶下巴:“本身不同封域星气也各有对应术法效验,那就干脆先聚焦一点,往后慢慢积累成浑天之象。”
赵黍又说:“但此法也有问题,那便是浑仪星象越丰富,往后想要祭炼完善就越难。打个比方说,最初还只是手捧茶杯盛水,后面可能就像抱起米缸去盛水。”
不知辛舜英是否想到自己抱着米缸的样子,她忍不住扑哧一笑。
“赵学弟这话说的,哪一件法宝不是妙用越高,祭炼就越难的?”
“这倒也是。”
辛舜英止住笑意,来到坛上浑仪旁拨弄一阵,最终下定决心,从中撷出一缕幽蓝光华,凝在掌心不散。
“赵学弟,能否帮我将这缕星气转译成符?”
见辛舜英发话,赵黍一振袖,手提青玄笔,笔锋缓缓递到那团幽蓝光华上。
稍稍一触,赵黍脑海中就浮现出一片复杂的星辰行度,其中蕴藏气机灵韵,正是需要精通符法之辈将其转译成可以落笔书写之符。
赵黍凝神行气,切中气机灵韵,手上细如树枝的青玄笔,此刻重似山岳,他没有迟疑,直接从袖中抽出一张黑纸。
笔锋落处,银芒似星辉遍洒夜幕;曲折勾点,妙法随符图下接降世。
“呼——”
书就一张辰景黑符,赵黍大出一口气,将自然物象的气机灵韵转译成符篆,比他想象中还要艰难。哪怕只是辛舜英从浑仪中撷取出的纤毫星气,也是穷尽赵黍神思。
赵黍这才真切体会到自己与仙人的差距,灵箫即便是藏身真元锁中,从旁窥测白额公修炼,也能清楚洞悉其气机灵韵,从而创制出《神虎隐文。
“我已经尽力了。”赵黍将黑符递给辛舜英:“我只辨析出些许封藏掩蔽之类的术法效验,具体施展还是要看辛学姐的手段。”
辛舜英有些惊异地接过黑符,仔细端详片刻:“赵学弟,你一下子就画成了?”
“呃……不然呢?”赵黍一愣。
“在我印象中,将自然物象转译成符,无不是要精思存想良久,才能提炼出些许气韵。具体落笔也要尝试无数遍,方能最终成符。”
辛舜英知晓赵黍是首座张端景的学生,在术法的传授指点上有所偏爱很正常。但术法之事并非教了就能学会,也不是学会就能精通,跟出身门第、富贵权势无关。
“这大概是熟能生巧吧。”赵黍揉揉眉间,方才高度专注,此刻眉额血管突突直跳。
辛舜英微微摇头:“赵学弟不要勉强自己,我看你如此书符,费神太过,先回去休息静养吧。”
“符篆虽然转译完毕,但还有对应咒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