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厉害的科仪法事被他人掌握,我总是不放心。”梁豹说。
梁韬笑道:“赵黍这个人是有些小心思,但他亦深受假仁假义所桎梏,不免天真幼稚。这种人只要让他发挥所长、自娱自乐,便不难掌控,杨景羲那个小国主也是这么做的。”
……
东胜都,钦天台。
“孛彗冲流、天赤如血,此乃兵燹之灾。”辛台丞神态复杂地眺望南方天空。
“如今蒹葭关外两国交兵,自然是兵燹之灾。”国主轻拂衣袖:“但朕要知道,眼下究竟发生何事。”
辛台丞躬身一礼:“回陛下,此等景象正是南土妖神鼓荡浊气,逆天犯上,使得星辰失度、招聚孛彗。按说此等灾厄,应该直袭妖神,但他们蒙蔽天机,使得孛星斜坠,往蒹葭关而去。”
国主旁边的朱紫夫人不由得脸色微惊:“如此孛星飞陨,蒹葭关岂不是——”
“朱紫夫人且放心。”辛台丞连忙说:“微臣望气良久,发现如今贞明侯于蒹葭关开坛行法。南土妖神招来孛星不曾坠落蒹葭关,反倒逆袭而回。如今半天血赤,正是孛星坠入南土深处,烟尘冲天所致。”
闻听此言的国主,神态凝重、久久不语。
“赵黍?”朱紫夫人惊叹道:“此子精通科仪法事,我亦早有耳闻,但他竟然能凭一人之力,抗衡南土众多妖神?”
辛台丞提醒说:“当初星落郡神剑出世,不也正是赵黍广设坛场,以制神剑锋芒么?”
朱紫夫人言道:“乱党神剑不过杀戮性命,怎能与孛星飞陨相提并论?如今天赤如血,可以想见,南土深处是何等惨状。”
辛台丞斟酌片刻后说:“赵黍乃是天夏朝赞礼官的传人。据微臣所知,他们的科仪法事确有经天纬地之能。”
朱紫夫人发笑:“号称有经天纬地之能的人,古往今来不胜枚举。”
“微臣所言,并非喻指。”辛台丞说道:“经天纬地,就是天夏朝赞礼官法事根基所在,他们甚至能重定天地山河之序,就连天夏皇帝登基仪礼,也是要赞礼官主持,方可名正言顺。”
朱紫夫人问道:“哦?难不成他赵黍还能决定谁来当皇帝么?”
国主眉头一皱,辛台丞自知说错话,立刻跪下说:“微臣胡言乱语,请陛下降罪。”
“爱卿不必如此。”国主抬手虚扶:“只是朕不明白,赵黍有如此不凡之功,何不早用?”
辛台丞小心翼翼地说道:“科仪法事本就繁难,何况天夏朝赞礼官一脉,要上格天心、下体万民,必须持心光明、无所偏私,若有独欲之念,法事便难灵验。
科仪法事格局越大、牵连越广,心性要求越深,登坛之前不仅要斋戒沐浴,更要心发誓愿,事若不成绝不下坛。如今法事规模宏大非常,断然不是赵黍自己想用便能用的。
何况天降孛星,本就是南土妖神妄自招聚,想来赵黍并非刻意逆反孛星。只是顺气数之序,让本该落到妖神头上的孛星灾厄,复归其位。”
国主缓缓点头,但神色依旧沉重。
离开钦天台后,国主让其余人等离开,朱紫夫人立刻说:“赵黍此人越发不受掌控了。先前在青岩郡,已然显露出任性而为的一面。如今登坛行法,闹出这般动静,竟然不曾事先禀告。倘若未来悖逆犯上,谁人能制?”
“如今赵黍坐镇蒹葭关,保证韦修文在前线足兵足食,不宜罢黜。”国主遥望南方:“等战事结束,我便下令让他返回东胜都,届时再考虑如何处置吧。”
……
蒹葭关,井边坛。
赵黍立身坛上,心神已臻无我之境,遍体孔窍灿灿放光,真气疏散而出,却无枯竭之虞,恍忽间百脉气机再度充盈,不知从何而来。
“赵黍,快住手!你是打算死在法坛上么?”
脑宫深处,灵箫主动呼唤,却发现赵黍毫无回应,其魂魄彷佛已消散天地,连立足坛上的肉身也轻盈得像一缕烟气,随时就要瓦解。
赵黍行将解化之际,一只手轻轻拍在他的肩膀上,让赵黍醒转过来。
“辛苦了。”一个老迈声音在赵黍身后响起。
“爷爷?”赵黍勐地一惊,他回头望去,祖父赵炜就在他的身后,而在远方,是数以千计的天夏朝历代赞礼官。
眼前一幕让赵黍觉得不可思议,赵炜说道:“你做得很好,没有辱没前人。”
听到这话的赵黍,感觉多年的刻苦勤奋终于有所收获,先是微微一笑,随后眼泪夺眶而出,他又哭又笑,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
“皇天倾颓,纲纪已坏,当以身补天。”赵炜声音渐远,他对赵黍说:“我们,先走一步。”
“爷爷!”赵黍伸手欲挽,发现祖父赵炜几乎是一眨眼就退到极远处,与历代赞礼官并列。
众赞礼官朝赵黍深深揖拜,随后化作点点光毫,冲天而去,消失不见。
“爷爷!”赵黍张口呼唤,发现自己站在法坛上,身形沉重,不似方才轻盈恍忽。
“你怎么了?”灵箫问。
“我、我看到祖父了。”赵黍惊疑未消,擦了擦脸上不曾有的泪水:“你没看见么?”
“坛中只有你一人,不曾有其他身影出没。”灵箫多说一句:“鬼物魂灵岂能侵犯法坛?我确实没看见你祖父。”
赵黍还在回想,灵箫则说:“你可知道,方才你险些死在坛上。”
“什么意思?”赵黍不解:“我……我不记得行法时做过什么。焚表之后,我便像入定一般,外界一切全然不知。”
“那不是入定。”灵箫一字一顿:“你那是即将魂飞魄散,是要当场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