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城外荒郊,赵黍站在石壁前,一手提青玄笔、一手端着兵籍名册。笔尖凝炼金煞,在石壁表面刻下一个个阵亡将士的名字。
一旁张延寿手捧烛火,看着石壁上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也止不住眼睛发酸。
把阵亡将士的名字全数刻录下来后,赵黍轻轻拂袖,吹散满地石砾,他回身望去,眼前是一座大墓,合葬了那些寻不到家人亲卷的将士遗骸。
用竹竿挑起的魂幡,好似战场上号令三军的大纛,在夜风中扬动不止。
恍忽间,赵黍好像看到了那群奋不顾身的英勇将士,他们的魂灵似乎在此地驻留不去,军阵罗列,气势森然。
赵黍眼前朦胧,立身坟丘前行水火炼度之仪,法水涤荡、丹火破秽,众将士一个个受炼上升。
“拜别赵执事。”
“贞明侯,保重!”
“赵头儿,你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我们先走一步。”
一声声道别、一句句珍重,在天地间回荡,平地狂风骤起,吹得魂幡飞脱,好似化为一条通天梯航,承载英魂上升。众将士飘然而起,朝着地面上的赵黍躬身揖拜。
张延寿并无洞照阴阳的眼力,但此刻也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不由自主地默默祝祷起来。
待得风声止息,四周坟丘静悄如昔,并无丝毫鬼魅,唯余空灵肃穆。
法事已毕,张延寿见赵黍木然伫立良久,小心上前探视,发现他泪流满面。
“赵长史,您……”
赵黍擦去眼泪,无论他人如何宽慰,他始终觉得是自己的无能,致使众将士殒命。
“都是我的错。”赵黍说:“没能让将士们平安返回家乡。”
从侨张村出来的一众乡勇,几乎全都死于大蛇幽烛。只因为赵黍习惯让张延寿负责给韦将军传递书信,所以当时并不在蒹葭关,侥幸躲过一劫。
只是如今他要孤身一人,带着众人遗骨和抚恤返回家乡。赵黍甚至无法想象,张延寿回到侨张村后,要如何面对同乡袍泽的家人?要如何告知这桩惊天噩耗?
即便炼度魂灵上升,感应到亡者的祝福。可众将士的家人只希望他们能够平安归家,对于赵黍恐怕并无谢意,只有恶毒的咒骂,再多的抚恤也不足以挽回。
赵黍步伐沉重,来到附近一座坟丘前,贺当关安息于此。赵黍取出解忧爵,接引丝丝清气化为仙酿,然后浇洒在贺当关坟前。
“当初龙藏浦偶遇,你我因此结缘。”赵黍语气沉重:“我原本打算,此次战事过后,保举你升任校尉之职,讨一个名正言顺的好出身,不必总是跟在我身边当护卫。”
其实这段日子相处下来,赵黍也明白贺当关并无修仙学道的资质悟性,传授给他的《素脉丹心诀也无明显进境。
修炼之事勉强不来,如果资质不合,更不必空耗岁月在此。赵黍知晓贺当关更希望出人头地、光耀祖宗,本来都想好让韦将军把贺当关收入武魁军,可惜事态变化让人猝不及防。
此刻不管如何悔恨也无补于事,大蛇幽烛已被斩杀,丰沮十巫一朝覆灭,经此挫败,南土群神也没了动静。
收拾好东西离开,赵黍忍不住回头望去,荒凉郊野上,坟丘起伏、杂草丛生,只剩下自己和张延寿的寂寥孤影。
“你是担心此处日后无人料理么?”一个声音忽然传来。
赵黍瞬间握上青玄笔,就见路旁有一名老者提着灯笼,灯光昏暗,隐约可见他双眼蒙布。
老者出现之前赵黍毫无察觉,这段日子的经历,让他唯恐来者不善,于是充满警惕地问道:“阁下是什么人?为何出现在此?”
“我的孩子埋在这里了,想来看看。”老者说。
赵黍并不相信,言道:“眼下天色昏暗,老人家不妨等天亮再来。”
老者指了指自己的蒙布双眼:“小兄弟,你觉得白天黑夜,对我来说有差别么?”
“故弄玄虚。”赵黍低声冷哼,如今他心情不佳,不想跟人辩论。
老者却呵呵笑了:“小兄弟眼力超群,看得见鬼神,就不知能否分清世道人心昏明与否?”
赵黍听出对方话里有话,于是皱眉逼问:“你到底是谁?”
老者吟咏起来:“无为洞明于内,光景明照于外,真常盛明之道,故遂成高仙矣。”
赵黍深通经籍之学,立刻听懂对方所指,微讶问道:“你是……赤云三老之一的景明先生?”
“正是。”老者点头。
“阁下为何出现在此?”赵黍问话同时,小心戒备,张延寿则是一脸震惊与不解。
“放心,附近无人窥视。”景明先生言道:“我是来祭奠亡者,顺便聊表歉意。”
“歉意?”赵黍不解。
景明先生长叹一声:“之前丰沮十巫突袭蒹葭关与角虺窟,我们在苍梧岭也有察觉。当时怀明一心要下山助你,被我劝阻了。若是有他出手,或许能保住更多人的性命。我自诩舍肉眼、得天目,奈何仍有盲目短视之处。”
赵黍则说:“阁下言重了,你们赤云都不是已经派出那位傩面剑客出手解救么?就连那条有邪神附体的大蛇也被他斩杀。”
“我正要向你说明此事。”景明先生言道:“那名傩面剑客并非我赤云都一员,其人自作主张,非是我们所能号令调度。”
赵黍一惊,连忙说:“可是赤云都在星落郡铸成神剑,怎么会让外人持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