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仲元漫不经心地看看:“这些赏赐,是用来买命的。你没听么?执中元帅如今掌了大权,要人厮杀呢。”
“嚯,执中元帅真是大方!”
边上另一人嘲笑:“前年和蒙古人厮杀的时候,都没见贵人们如此大方,这会儿给你钱财,你就敢要了?万一拿了钱就死,都来不及花出去……岂不可惜?”
郭仲元摇了摇头,待要说什么,忽然听到了场中鼓噪的人声后头,似乎还有些别的声响。好像那声音是从城墙外头来的?
不少将士都注意到了,很多人停止了谈说,侧耳倾听。确实是有怪声,好像是洪水奔腾的声响,就在城墙后头。
站在宣曜门上头的一批武卫军士卒,开始大叫大嚷,有数十人奔下城来,又涌入门洞,大概想去关闭城门。然而那巨大的声响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了,那是战马奔腾和无数金属甲叶密集撞击声汇聚到一起的结果,那是一支军队在疾驰而来!
郭仲元听清了,他们越过了外壕!越过了外城门!进入门洞了!还在逼近!
“趴下!趴下!”郭仲元厉声大喊。
他在军中甚有威望,听他大喊,在身边的数十人同时卧倒。
有个少年带着哭腔道:“是蒙古人来了吗?”
郭仲元稍稍抬头,看着城门方向:“不是……小心,他们来了!娘的,这是铁浮图!”
骑队冲入城中的瞬间,郭宁高举起铁枪示意。
身后的倪一把军旗从前挑改为直竖,然后左右横摆。骑兵们见到了旗号,随即各部将校连声叱喝。
适才为了防止马匹倒地堵塞通路,骑队形成了密集的三列纵队,穿过狭窄门洞,此时旗帜横摆,李霆和骆和尚两人立即率部向前,并向左右展开,形成了一个宽达数丈的正面。
下个瞬间,郭宁道:“放箭!”
位于前头几排的骑士,全都是能够驰射的好手。郭宁一声令下,数以百计箭雨便呼啸着泼洒出去。
聚集在广场上的武卫军和威捷军将士,谁也没想到会突然遇敌。只听惨叫连声,队列就如同被镰刀芟过的乱草那样,顿时凹陷下好几片。
而惨叫声随即又戛然而止,皆因骑队全速奔驰,已然撞入了人丛。人马皆披铁甲的铁浮图骑士,所过之处血肉飞溅。铁蹄践踏在要人命,战马冲击在要人命,长刀大戟的噼砍在要人命,四处飞射的箭失也在要人命,这么一支庞大的铁骑,冲入人群,就如铁锤粉碎朽木那样,根本没有办法阻挡!
凡是阻碍在骑队冲击方向上的人,立即就死!
“快逃……逃啊……”有人在嘶声大喊,但这声音在喧闹和轰鸣中隐隐约约。
郭仲元把身体紧贴着地面,继续喊道:“趴着,不要动!”
在他们的头顶上,有箭失飕飕掠过,有人中了箭,踉跄几步,仰天倒在郭仲元的背上。那人一时没死,喃喃地呻吟着,温热的鲜血慢慢流淌下来,因入郭仲元背上的衣袍。
郭仲元向身侧的少年勾勾手指,两人凑近了躺着,拿那个重伤之人当挡箭牌使。
藉着人体的掩护,他稍稍抬眼,往蒲鲜班底等人本来站立的方向看。
只见蒲鲜班底带着他的亲信部下们正在乱跑。
郭仲元听说过蒲鲜班底的名头,知道此人虽然骄横,却也真有本事,是上过战场,经历过惨烈厮杀的勇悍之将。可他适才完全沉浸于志得意满的快活情绪里,结果猝然生变,却没能组织起抵抗,也没能组织起有序的撤退。
那些方才还凶神恶煞的甲士们,一个个如同没头苍蝇。而骑队毫不犹豫地追在他们身后,像是铁流席卷岸边的砂土那样,瞬间就将他们摧毁了。
数以百计的人倒下,数以百计的断臂残肢横飞,哭喊声求饶声此起彼伏。地面在颤抖,尘土飞扬扑面,而尘土里又很快带上了浓重的血腥气。
好在郭仲元等人匍匐的位置,距离道路甚远,这才逃过了一劫。
此时后方还有铁骑和甲士不断涌入城中,汇成洪流。在洪流最前方,一面红色的大旗斜斜挑起。旗帜下,一名身着青茸甲的高大骑士沉声喝令:“郝端,你占住城门!其余各部继续前进!李霆为先锋,半刻之内,抵达东华门!”
听那骑士号令的声音,非常年轻。但整道洪流瞬间俯首,数千将士俱都轰然应是。从声浪中,郭仲元感觉到了昂扬的斗志,感觉到他们对那骑士的强烈敬畏。
郭仲元再向西面看,在那红旗所指的方向,一拨沿着大街匆匆赶来的武卫军正在紧急列阵,并横排大盾,试图阻止铁骑的突击。
郭仲元没看两眼就摇头:“这哪里抵得住?乌古论夺剌完了!他们不是对手!”
顿了顿,他又问身边的少年:“你听见了么?那人说,谁为先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