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的民风确实强悍,但他们毕竟几十年没有打过真正的大战了。
大金国摆在南路的几个统军司麾下、用于宋金对抗的镇防诸军,大定初年还有十七万三千余人,大定南征结束时裁撤到了六万人,后来甚至转隶于提刑司,主业成了保障治安。
而泰和年间九路伐宋,声势固然震天动地,其实只是在边境线上打了几场遭遇战,双方都无意也无力持续下去,打到后来,精力都在两边使臣嘴上攻讦。
而北疆界壕的战事,则与南方大不相同。
在大金最强盛的时候,面对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尚且要穿壕筑障,以求自固。
随着大金衰弱而草原上强敌崛起,外人只晓得,大金国在野狐岭之战丧师数十万,吃了大亏。可实际上,野狐岭大战之前,强弱之势既异,攻守之势也难保持,北疆防线哪一年没有厮杀?哪一年没有血流遍野?
只不过每一次乱局,都被北疆诸军拼死拼活平定了,所以大金各地全没当回事!
近数年来,朝廷一拨拨地签军、征发,硬生生地逼得天下的汉儿和女真人全都怨声载道、苦不堪言,为什么?难道是朝堂上衮衮诸公吃饱了撑的,存心生事?
非也,是因为不签军、不征发,北疆数千里界壕防线的兵力就维持不住。没有北疆诸军人头滚滚地抵在前头,蒙古人早两年已经杀进中原而大金国的架势,早两年就要绷不住了!
蒙金战争的烈度,早就凌驾于宋金战争的十倍。
北疆驻军最终崩溃,一方面出于朝堂上愈发昏聩的指挥另一方面,也出于草原上的强敌之强,已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程度。
而郭宁所部这数千人,真正是北疆驻军最后的菁华所在。这支军队从上到下,充斥着在最艰难的情况下,犹自与蒙古人死战不退的悍卒。当这些悍卒们被有效的组织起来,便是一支铁军!
他们的武力之强,也实实在在地远超过山东地方势家的想象。
这一点,就连杨安儿都没有足够的预料。
杨安儿所部,是山东群盗中最凶悍者,所以才会被朝廷整建制地编为铁瓦敢战军,意图用他们去对抗蒙古军。
但杨安儿是个聪明人,他率部到了居庸关外的鸡鸣山,整整两年不动,就算皇帝亲自下诏书,他也不动。
这固然保存了铁瓦敢战军的力量,却也使他失去了真正见识北方强敌的机会。
在杨安儿眼里,只看到北疆驻军数十万呼啦啦地败退下来
这也不罕见啊?我杨安儿在山东时,不也打遍了山东东西两路的五六万镇防诸军么?
杨安儿据此,只得出了大金国军备废弛,摇摇欲堕的结论,却并没有真正明白,大金在北方面临着什么样的难题。
由此一来,杨安儿对郭宁所部的力量,也是错估的。
在他记忆里的郭宁所部,就只是北疆溃兵的集合。但他不知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杨安儿既然错估了郭宁,徐汝贤自然也受影响。
毕竟杨安儿转战南北,乃是山东诸多反贼中见识最广的一个。徐汝贤不信他,又能信谁?
徐汝贤倒不是无能之辈,他在莱州经营多年,能够安抚胥吏、联络豪强,还能够被杨安儿托付以莱州的事务,手段当然是厉害的。
他号令众人预备发动以后,自家当夜就带了若干部众出发。
他的长处不在战阵厮杀,但也艺高胆大,这一日清晨,便自家带着十余人,如往常那般进了掖县。
另外,有擅长撕打扑杀的部下两百人,皆着短打,贴身藏了短刀利刃,分头行事。他们有的装作寻常庄客,有的装作樵夫,有的装作入城采买的小商贩,陆续混进城里。
城里早有专门的安排,腾出了宅院容纳他们,提供了酒肉饭食。
过午时分,两百名剽悍汉子到齐。
徐汝贤在院落中昂然而立,一挥手,身后两名亲信手下呼剌剌展开一张掖县城池图。
“诸位,咱们最后再确认一次!最快今晚,最迟明早,城外就有咱们调动的各路豪杰汇聚,城里的牢城军和射粮军都会上城墙防备。咱们先不发动,等着看看城里的虚实哈哈,因为官吏都去了海仓镇,城里十有八九是虚的!到那时候”
正说得入港,只听得外头脚步咚咚乱响,有个仆役脸色惨白地奔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