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我可以。”
“好吧。”
叶白芍不再劝,看着弟弟一板一眼的?上香,洒酒,移棺,烧纸……在悼词中封了棺,遥遥一拜,转身离开。
仇疑青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穿着一身玄衣,在看过玉玲珑的?脸,郑重行?了一礼后,大掌和叶白汀一起,推上了棺材盖。
“我们一起送她上山。”
叶白汀眼眸垂下:“嗯。”
扶棺而?上,前路漫长,黄白纸钱飞舞,天气仿佛都?没那?么热了。
叶白汀想?,这一路走来,别人欠了安将军很多,安将军也欠了别人很多,大家都?是心?甘情愿,也是互有亏欠,但是没关系,这些亏欠让大家羁绊更深……
人世间,其实很温暖。
他喜欢这种温暖。
如果这些人不会离开就好了,许可以偶尔小坐,品酌一杯酒,看看春色,听听风声。
仇疑青为玉玲珑选的?墓地,叫英雄冢。是他手下兵将埋骨之?地,这里很多是没有家人的?孤坟,魂归乡里,无处为安,他便专门?辟出这个地方,做了英雄冢,每年都?会有人过拜祭。
他们虽无亲人在世,却永远,都?有人记得他们。
玉玲珑虽未上过战场,但她之?风骨,亦配得上。
仇疑青亲自将棺木沉入墓坑:“兵将都?是粗人,希望玉姑娘不要嫌弃与他们为邻。”
叶白汀捧了一抷黄土,洒在棺上:“怎会?安将军的?兵,刀剑都?是冲着外敌,玉姑娘此后再不会颠沛流离,再不会害怕危险临门?,可以心?安了。”
仇疑青陪着叶白汀,同样洒了黄土:“唯盼国泰民?安,再无战火。”
叶白汀声音低下去:“……玉姑娘,谢谢你。”
有风吹来,卷起树叶花瓣,久久不去,似乎很开心?,又似乎在同谁耳语,安慰谁。
过去很久,坟前白烛都?燃完了一半,仇疑青才握住叶白汀的?手:“时间不早,我们回去?改日?再来看她。”
“嗯。”
叶白汀平复心?情,随仇疑青离开,刚刚走到拴马的?树边,发现有人朝坟前走去,是苏酒酒和杜康。
他记得申姜依稀提起,在案情查办时,苏酒酒就提过一个要求,说案子结了,玉玲珑下葬后,请一定告诉她,她有一杯送行?酒。
苏酒酒很快走到坟前,端端正正的?行?拜礼,在坟前撒了一杯酒。
距离有些远,但风向正好,叶白汀闻到了:“这个味道……好像是梅冽?”
玉玲珑最喜欢的?酒。
案子里收集到了证据,仇疑青也闻到过,浅浅颌首:“嗯。”
苏酒酒好像没怎么说话,除了洒在地上的?这杯,还打开了另一坛酒,酒香清冽,馥郁绵长……
叶白汀便懂了,她不需要说话,一切都?在酒中。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案子接触酒太多,还是苏酒酒那?日?的?话始终萦绕,他对酒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悟,这酒明明不太辣,还有点淡淡的?甜,可不知怎的?,他能闻到一种类似大漠星空的?味道。
他想?起了苏酒酒讲述的?,玉玲珑的?过往,有关边关不安定的?生?活,有危机时刻少年小将不惜性命救助,怎么都?没放开她的?手,玉玲珑说,那?是她见过的?,动人的?少年眼眸。
这坛酒,是倾听,是祝福,是苏酒酒在送玉玲珑最后一程,盼她未来安宁,来世顺遂。
这是两个姑娘的?情感连接,是星空下分享过彼此的?瞬间。
叶白汀垂了眼:“玉玲珑……喜欢当初那?个少年人吧。”
仇疑青:“或许,不再是少年人。”
“不知这少年姓甚名?谁,现在过着怎样的?日?子……”叶白汀很难不伤感,“总归是错过了。”
仇疑青握紧他的?手:“也许,她并未想?过必须拥有。”
人生?总是伴随着各种各样的?遗憾,一路走来,会见识很多很美的?风景,很好的?人,可能很喜欢很喜欢,却不一定非要拥有,有时有那?一个瞬间,便已足够。
一期一会,便是一世之?缘。
叶白汀看着坟前的?两个人,苏酒酒在前,杜康在后,好似永远都?隔着距离,却永远都?默契安静,每个人的?存在都?不突兀。
“杜康站的?位置……他是不是在为苏酒酒挡风?”
仇疑青却关注到了不同:“你看苏酒酒,她的?位置,本也是风最少的?方向。”
叶白汀微微讶异:“她其实……并不是没有回应。”
少年人的?喜欢热烈而?纯粹,所有压抑克制,暗里的?付出,不过是为了埋在心?里的?这一份喜欢,选择不说,可能是有各种各样的?顾虑。姑娘的?不拒绝,可能也不是不知道,不点破,只是不想?把人吓跑,她看到了少年隐秘的?关心?,接受了这份呵护,并且时时注意,不让自己处在太过不好的?境况,让对方更担心?。
所有的?默许,不过是细水长流,静静等待水到渠成的?一天。
“好聪明的?姑娘。”
看起来像是杜康在守候苏酒酒,为她付出,实则苏酒酒才是一直主导之?人,等待着这份感情慢慢发酵,在岁月中酿成酒。年龄之?差,在她这里,许也算不得那?么重要的?事。
因叶白汀和仇疑青一直没动,便也听到了二人离开时,浅声聊起的?话。
“师姐方才……好似和玉姑娘聊了很多。”杜康的?眼眸仍然安静,只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有几分任性的?醋意。
苏酒酒面?无波澜,不知是没听出来,是装作没听出来,认真点了头:“嗯。我们上次月下小酌,曾感叹过人生?太长,久久活不明白,又觉得人生?太短,苦比甜多,她说不知道自己喜欢跳舞,是不是有意义的?事,我亦说,我喜欢做酒,日?渐沉迷,也不知是不是有意义……可她修了舞曲,我制了新酒,死后可能会有人记得,有人传承,可能没有,但好像做这件事时的?欢欣,于我们很重要。”
“我们女子,似也做不了别的?,不能保家卫国,甚至不能护一家安宁,只能做些自己可以做的?事,先让自己丰富多彩起来……我心?里终会答案,来日?可能更洒脱,也可能会但求一醉,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师姐,我方才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们女子……”
“后面?。”
“终会有答案?”
“再往后。”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苏酒酒似懂了什么,有些恼,“我说的?是酒,不是你。”
杜康却笑了:“我很感谢师父为我取的?这个名?字……我虽父亲战死沙场,再无族人,但——我名?杜康,可解百忧,师姐可要记在心?里,莫要忘却。”
“说了是酒,不是你。”
“我说的?却不是酒……”
是你。
情感的?角逐里,各有各的?趣味,各有各的?挣扎。
叶白汀感觉到指尖缠绕着轻风,微凉,低下头去看,突然想?起了姐姐的?话,玉玲珑是个偶尔很活泼,有些促狭的?姑娘,若她现在在这里,恐怕会调侃有情人的?缠绵套路。
“在想?什么?”仇疑青牵好玄风,扣住叶白汀腰身,带他上马。
“没什么。”
叶白汀笑了,靠在仇疑青怀里,任发丝飘扬在风中,抬头看天空晴朗,风也温柔。
“就是感觉很奇妙,我们这些奇奇怪怪,形形色色的?人,形成了人世间,有人护家国,有人创盛世,有人传诗书,有人制技艺……天下很大,文明向前,离了谁都?不行?,没有谁比所有人都?重要,也没有谁,比所有人都?卑微卑贱,不值一提。”
风中带来雨的?湿润气息,柔润,微凉,有枝叶随风摇摆,繁花盛放,好像在跳舞。
“玉姑娘……好像很喜欢这里。”
“嗯。”
“好像一直都?忘了问?你,为什么化名?安将军?”
“我祖母姓安。不过若早认识得你……”
“若早识得我,如何??”
“若早识得你,我可能会化名?——叶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