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娘子连声答应着,提裙上楼,颊边笑?意未减。
北镇抚司扣了?她的花船又怎样,她的生意照样能做,花船而已,没了?这一?条,她还能寻来另一?条,这物是?死的,人是?活的么,只要肯花心思,只要敢想会干,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
“掌事,汤贵那边,锦衣卫在查了?……”
有年轻男子过来回事,姚娘子嗯了?一?声,神色淡淡。
男子给她递上一?杯茶:“咱们……怎么应对?”
姚娘子接过茶盏,眼梢微微眯起,因眼型有些上翘弧度,看起来像狐狸眼,妩媚稍减,精明更添:“怎么应对?为什么我们要应对?锦衣卫的路子你能插手?,还是?我能做生意?人死了?就死了?,同你我有什么干系,当然是?顺其自然。”
那可是?北镇抚司,锦衣卫指挥使,上头都不敢正面硬碰的人物,她去下场做什么,找死么?
她啜了?口茶,慢条斯理:“船上的东西,都摘干净了?,一?丁点都不能带,传我口令下去,在锦衣卫把这个案子了?结之前,谁都不许动。”
“是?。”年轻男子应完,又犹豫了?一?句,“那其他掌事那边……”
“关老娘什么事?”姚娘子嗤笑?一?声,“他们自己打听不到?消息,搞不定?场面,是?他们自己没本事,活该回头被清算,叫主?子逐出场,你不准去报信,万一?位置空出来了?……可是?你我的机会。”
年轻男子眼底立刻转出了?微光:“是?!”
“你好好努力。”
姚娘子似笑?非笑?的看了?男人一?眼,将茶盏塞回他手?里,纤纤玉手?在他肩上暧昧拍了?拍,红唇掠过他耳侧:“可别叫我失望啊。”
男子脸微红:“……是?。”
姚娘子罗裙微转,莲步往前,越过了?他。
“你……您去哪?”
“瞧瞧我们的请来的外援。”
“燕柔蔓?”
“有本事的人,都值得被尊敬……”姚娘子理了?理衣角,抬起下巴,挂上完美微笑?,“我自得亲自过去会会。”
这个女人,到?现在她都还看不大?透,这很不寻常,她看不透的人,尤其女人,尤其欢场女人,至今还没有过,虽对方年纪大?了?几岁……可真正有本事的女人,靠的,从来都不是?年轻。
男人跟过来:“掌事想用她?”
姚娘子微笑?:“有何不可?”
“可她看起来不简单,人都说她和锦衣卫有关系……”
“和锦衣卫有关系……不是?好事?这燕柔蔓要是?能连北镇抚司的人都能玩转,别说给钱放权,老娘可以把她供起来,要什么给什么,要这位子也能让!”
就是?怕啊,这女人要的不是?这些俗物,人不是?和北镇抚司关系好,直接就是?北镇抚司的人,是?派出来的细作,进来抄场子的。
姚娘子走过长长木廊,裙角如水一?般滑过雕花门角,越过门槛,推开房间朱门。
屋里人正在弹奏琵琶曲,素指抚琴,低眉婉转,纤白指尖润着粉,檀口微启,上的不是?最为明艳或红或绯的口脂,而是?略浅,带了?一?抹樱色,不知用了?什么材质做成,这口脂明明极润,显的唇瓣丰盈饱满,却没有那么多?油光,颜色压了?淡淡的哑,反而更为诱人,像她嘴唇本来就长这个形状,这个颜色似的。
姚娘子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四周,以往她进房间,没有人瞧不见,会立刻打招呼,可现在,好似所有男客都没发?现房间里多?了?个人,眼睛直勾勾盯着抚琵琶的燕柔蔓,眼底的火都快烧起来了?,还硬生生能忍住不动,控制着自己沉醉在这一?曲琵琶里,好似多?一?个动作,都唐突亵渎了?美人似的。
不说别的,就这一?手?,又能勾了?人的心,又能叫人不沾身,随随便便就能让男人照着她的意思走,这就是?本事!
姚娘子便也没动,安安静静听完这一?曲,也没太过招呼客人,而是?把所有出风头的机会让给了?燕柔蔓,任对方随便敬了?一?杯酒,哄了?这群客人约说日后,接了?一?满桌银子,实际又谁都没答应没说准……
男客们被哄的眉开眼笑?,争抢着出门,要给燕柔蔓赢今日彩头,房间里才安静了?下来。
姚娘子推给燕柔蔓一?杯茶:“姐姐这身本事,只接零活散客,是?不是?有点浪费?”
燕柔蔓笑?了?下。
她不笑?还好,只是?妩媚风情,这一?笑?,眼底像带了?钩子,别管你是?男是?女,只要盯着她看一?眼,心脏都能快速跳动,就希望她多?笑?一?会儿,能多?看两?眼才好。
燕柔蔓一?点都没谦虚,气质明媚骄傲,张扬的恰到?好处,让人移不开眼:“就是?因为这点本事,才不想随意寻个楼子,轻易托付,底子小又浅的盘子,我看不上。”
姚娘子眼神微闪。
这当然不是?她和燕柔蔓的第一?次见面,算上昨夜那次献舞,她们前前后后来往试探了?数次,她能看出燕柔蔓现在缺场子,燕柔蔓当然也看出她缺能人,甚至就在这几日,交上了?一?份不错的投名状——帮她解决了?个麻烦的客人。
大?家彼此心知肚明,到?今天?,似乎也该有句真话了?。
姚娘子思忖着,递出橄榄枝:“燕姐姐瞧我这场子怎么样?”
燕柔蔓仍只是?微笑?:“倒是?不错,也算拿的出手?,姚娘子不若再请几个不好招呼的客人上船,好好瞧一?瞧我的本事。”
“这两?日已足……”
“姚娘子,”燕柔蔓却阻了?她的话,眸底一?片清澈认真,“我燕柔蔓做事,要么义字当头,身边的都是?姐妹,知根知底,共福同祸,要动你,得踩过我的尸体;要么,利字当头,什么都可以谈,就是?不谈情,你且好好想想,想同我怎么合作,若是?后一?种……可是?需要当心,别的祸事还没来,先被我拆了?骨头吃哟。”
姚娘子手?一?顿。
她比燕柔蔓小几岁,这位正当年华时,只有她们仰望的份,燕柔蔓也从未遮掩,但凡做过的事,都大?大?方方,由人说道闲话,连名字都从未改过,她可太知道这人的脾气,也知她的本事,当年掩在岁月里那些事,外界未必知晓,锦衣卫未必全都查了?个清楚明白,可是?行业内,却能猜个大?概。
水有多?深,敌有多?强,一?个欢场女子能有多?少能量……
姚娘子比谁都清楚燕柔蔓的本事,今次见识到?,不能说不佩服,但也真的没下定?决心,要不要招揽。
‘义’之一?字,可是?相互的,知根知底四个字,自己怎么敢托付?可若不愿,嘴里说的大?气,有朝一?日果真位置被顶,一?条命丢在了?这里,又真的值么?
她好像不得不承认,她对燕柔蔓,是?有一?定?敬畏的……而且这女人的眼神,这女人有毒,怎么好像连她都能勾引似的!
燕柔蔓也不急,素手?执盏,为她添了?一?杯酒:“来,尝尝我调制的酒,可还对胃口?”
姚娘子执盏,饮了?一?口,这酒辣喉,就算有回甘,也透着一?股霸道劲:“不错,够痛快。”
燕柔蔓微笑?:“妹妹这品位倒怪,跟北镇抚司的差人有些像呢。”
她表情没什么意味深长,就像是?家长里短的调侃,却架不住别人想多?。
姚娘子眼神微闪,一?些深藏在心底的渴望……难免冒出来。她干这一?行这么久,爬到?这个位置实属不易,再往前需要更大?的功绩,她立了?很多?功,解决了?很多?人,可有些地方,就是?渗透不进去,所有人都没辙,如果她能撬动,岂不是?头功?
面前这女人这么厉害,什么人都能魅惑,锦衣卫不也……
可她更清楚,更大?的利诱背后,往往是?更高的危机,要不要信这个人呢……信多?少,信多?久,给出多?少东西才合适,自己又能不能把握住呢?
她安静的时间有点长,燕柔蔓却没催,似乎知道需要等这个时间,指尖轻轻一?撩,新的琵琶曲浅浅淡淡弹出,不以浓艳,竟也氤氲了?整个夜晚。
吏部官署往外,拐出巷口,是?一?条灯火通明的长街。
因命案牵发?,这两?日公务多?少耽误了?些,下衙比较晚,有些人更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出门归家。
远远看着护城河上的花船灯火,魏士礼叹了?口气。
方之助就在他旁边:“魏侍郎若想去,自便就是?。”
魏士礼斜了?眉眼:“然后被你告一?状,让尚书大?人见责?”
不得不说,人长得好看,是?很讨巧的,他纵使态度不怎么好,言谈举止间的傲气也算得上赏心悦目。
方之助微微偏了?头:“怎会?若下官真有那本事,此次升迁到?侍郎位置的,不会是?你。”
魏士礼盯了?他一?会儿,竟也傲气散去,脸上的笑?有些意味深长:“既知自己没有那本事,就稍稍站远些——你大?概还不知道,官场是?个什么地方,不是?有一?点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小本事,就能混得下去的。”
“魏侍郎关心下官?”
“我若关心你,又当如何?”
二人对峙,脸上表情极为相似,都是?那种满怀深意,似有似无的笑?,有挑衅,有攻击,或者还有点别的什么,个中情绪,只他们能懂。
方之助微微一?笑?:“魏侍郎又知不知道,只凭意气风发?,只凭一?张脸,日子也不能尽如你所意地过下去,不妨谦逊一?些,许锦衣卫还能少怀疑你一?些。”
“像你那样,勾搭那位叶小公子?”魏士礼挑了?眉,“ 你可知那姓叶的是?仇疑青什么人,就敢乱来,不怕被盯着报复?”
方之助脸上笑?纹丁点没变,不带减一?分的:“这话下官就不懂了?,什么叫勾搭?下官待所有人都很好,让人喜欢亲近,是?下官的本事。”
魏士礼伸手?点了?点他的肩头:“所以能往上爬,也是?我的能耐,你少在外头阴阳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