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魁,”羽菲撩袍坐在洛铭墨面前,浅闭着双眸轻轻翕动鼻翼,沙哑的声音带着些惬意,低头看过洛铭墨手中茶壶里的茶色的茶叶,微微颔首,“刀枪云集,龙飞凤舞,好茶。”
洛铭墨浅笑不语,倾腕给羽菲斟上一杯,留白三分,抬手示意羽菲品尝。
羽菲单手拿起杯子,在鼻尖嗅上一圈,才含进口中,缓缓咽下,眉目间说不出的泰然豁达。
洛铭墨有时也看不懂羽菲,这个自诩修罗地狱中爬出来的女子,自名为鬼,却只思报恩,满身杀戮,却能识寡茶滋味。
矛盾又纠结的人。
“如何?”洛铭墨见羽菲久久不言语,于是含笑问道。
“幽香扑鼻,醇厚爽口,回味无穷。”羽菲微微眯了眼睛,将手中的茶盏放下。
洛铭墨垂眸,不再言语,只是一杯一杯的给羽菲斟茶。
羽菲也不催促,泰然的坐在洛铭墨面前,一杯一杯的细品。
茶的味道鲜有浓重甘醇的,纵然羽菲更喜欢辛辣激荡的烈酒,但这并不妨碍她同样欣赏茶的韵味,经过烹制的叶子,在滚水的涤荡下诠释出一种悠远的意境,叫人欲罢不能,而随着一遍遍的冲泡,茶味变得越发寡淡,却也更加韵味悠远。
“头泡香高,二泡味浓,三泡四泡幽香犹存。”洛铭墨看着寡淡的茶色,浅阖着眸子,轻声说道。
“大公子有什么事,可以说了吧。”羽菲双手撑在膝盖上,脊背笔直,这是军营中的将士们惯有的坐姿,双腿开的厉害,以便落下铠甲,时日长久,即便穿着锦袍,也会不自觉的摆出这样的坐姿,形如洛铭桑楚豪,落座之时,基本都是如此坐姿。若羽菲作为女子,这样坐显得粗鲁无礼,但她一向男装在身,这样坐,倒是气势十足。
“难得有人愿意陪我烹茶。”洛铭墨失笑摇头,语气却并没有多少失望。
“大公子若想说太子之事,羽某恐怕无能为力。”羽菲垂眸看着桌上的茶盏,“如今的燕国,只有太子一个人可以继承大统了。”
“此事,太子自己心中也是明白的,只是不愿面对罢了,左右大王还愿意折腾,不如让他且偷浮生。”洛铭墨扬手将茶壶中的残渣倒出,垂着眸子说道。
“羽某不日便要西征,不在归德,自然也就威胁不到洛家地位了。”羽菲抬起眼眸看洛铭墨。
洛铭墨依旧垂着眸子摆弄茶具,“如今桑儿在军中打拼的有模有样,父亲心中甚慰,只等父亲到了年纪,便要乞骨还乡,坐享天伦了。”
羽菲抿起嘴唇,唇角崩成锐利笔直的一条线,看着洛铭墨,一言不发。
“先生还记得,为何来燕国么。”洛铭墨沉默了半晌,放下手中的茶具,抬眸直视羽菲的眸子,轻声问道,仿佛害怕惊走枝头栖鸟。
“为报四哥庇护之恩。”羽菲沉默片刻后,看着洛铭墨的眸子回到。
“那如今呢?”洛铭墨再问。
“为报楚郎一世深情。”羽菲回的不假思索。
“那你今日,为何忍辱赴战?”洛铭墨挑起眉毛,又问。
“为我羽菲不败之名。”羽菲抬起下颚,满目傲然。
“去留皆为己身,固然洒脱,可,狐宫弟子的初心呢?”洛铭墨目光紧紧地盯着羽菲的眼瞳,不错过分毫的变化,羽菲面上的面具覆了大部分的表情,于是唯一可以读出羽菲表情的,便是那双清冷至极的
“大公子问我的初心。”羽菲极缓极缓的,在唇上绽出一朵极嘲讽的笑,“大公子可还记得自己的初心?”
洛铭墨长久的沉默,他自己的初心,恐怕在当年放走洛铭桑任其参军的时候,便已经丢在茫茫时光中了吧,洛铭墨忽然觉得很嘲讽,像他这样一个连自己的初心都早已丢弃的人,竟还在问旁人,初心为何物。
“也罢也罢,”洛铭墨摇头,一瞬间竟觉得自己此时自诩豁达的心态,恍若七旬老翁知天命不可改后而生的无奈,“纷纷红尘事,寥寥奈何心,万法随缘吧。”
“大公子,这世上有人安于天命,一生得过且过,有人无奈天命,一世淡泊无争,可我羽菲,与阎王饮酒,同判官挣命,从不问天命为何,亦不思初心哪般,所行所言,皆为当下而已。”羽菲起身,理理衣袍,转身离去。
初心?这世上几人能一生记得自己的初心?说到底,什么又是初心?
不过挣扎在滚滚尘世中的苦命之人罢了,谈何初心呢?
第二日,大军出征。
一万将士在归德城前集结,排列整齐,玄色的铠甲在烈阳下泛着森森寒意。
燕王高坐在松木搭建的高台上,明黄的绸幔垂下来,折射着刺目的光泽。
祭祀台上烈火灼天,祭司穿着玄色的广袖长袍,手持木剑,面带鬼面,青面獠牙的木质面具缀着五色的羽毛和布带,仿佛缤纷的头发。
身着白衣的巫女带着白色的没有任何纹路的面具,显得极其诡异,两人一组的抬着漆成朱红的木质托盘,托盘上放着捆绑结实,割破声带的猪牛牺牲,她们熟稔而轻松的将这些东西放再祭祀台四周矮了一层的案上,间距一致,朝向一致,然后抽出腰间的佩剑立在祭品的一旁,每个人都是一模一样的衣裳发饰,一模一样的身高体型,加上别无二致的面具,谁也分不清这些巫女的不同,她们手持开过锋的长剑间距相同的侍立在祭台下,无声而肃穆。
羽菲和楚豪并肩站在大军之前,面容肃穆的看着祭台上抬头看着天空的祭司。
当灼烈的太阳移动到某个角度,大祭司突然抬手,手中猩红的木剑挽了一个华丽的剑花。
或立或坐的排列在燕王高台两侧的乐队开始缓缓奏乐,先是编钟悠远的声音缓缓而来,再是缶音泠泠而至,继而丝弦鼓笙齐鸣,奏出悠远肃穆的乐声,在天地间回荡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