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一瞬间是想要说,我要和你一同,战斗致死的,然而,说不出口。
战机转瞬而逝,他身上背着,另一条重逾千金的命。
于是,只能转身。
“这是怎么回事?”城外,孟楚看着仲冬血流不止的腿,大惊失色。
“是张怀瑾。”仲楚咬着一口钢牙,神色晦暗不明。
“把她带去后面让军医瞧瞧,伤在膝盖,这……”孟楚从衿袍上撕下一块布,草草将伤口裹了止血,军医那里不晓得有多少人性命垂危,恐怕不能立刻顾及到仲冬,他没说,仲冬的膝骨都已经碎了,这辈子都不能恢复如初了,实在是仲楚面上太过悔痛,他不忍心再让他难受。
“张怀瑾还没死,冬姐重伤了他,那种伤势九死一生,但,终究不稳妥。”仲楚将目光从仲冬脸上移开,看向孟楚。
“我晓得了,你去吧。”孟楚点点头,神色凝重的应了。
“恩。”仲楚点点头,带着仲冬去后面找军医去了。
而宁邑城头,鸣棕背着张怀瑾在一众汉军的拥护下,下了城墙,翻上马背往另一侧城门而去。
战事惨烈,宁邑守将在城门引颈自刎,宁邑城内,家家户户掩窗闭门,孟楚和孙彪骑着马并排走在宁邑的街上,面上染着血痂和硝烟,眉目凝定,入目皆是战后疮痍。
经过大战后极致的喧嚣,此时城内静的恍若一座死城,马蹄声哒哒的回响在街道间,士兵拖动枪戢的声音格外清晰,天空也恍若血染,鸟迹飞绝。
“还没找到张怀瑾?”孙彪皱着眉,粗噶嘶哑的嗓子不满的大吼。
“回将军,还没。”一个士兵单膝跪在他面前,头颅低垂,面上也是一片污泞。
“会不会出城了?”孟楚皱着眉头,他的嘴唇干裂,一说话,便流出新鲜血来,凝在唇上就像上好的胭脂。
“鬼他娘的知道,当时那么乱,大罗神仙也看不住他!妈的,跑的真他妈快!”孙彪啐了一口,恨恨骂道。
“我带人出城去找?”孟楚紧皱着眉,亦有些烦躁。
“好。”孙彪略想了想,便点了头,转头又对跪在地上待命的士兵说道,“传我的命令,挨家挨户的给我搜人,挖地三尺,也要把人给老子揪出来!”
“是!”士兵大声的应了,转身跑开,很快,宁邑城内又是一片鬼哭狼嚎。
甫经杀伐的士兵们自然不可能温如和风,面对一扇扇紧闭的门窗直接大力撞开,门板倒地碎裂的声音接连响起,但凡有敢反抗之人,都被不由分说的一刀砍死。
“出来,出来!”一个士兵用长枪敲打床板,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婴孩凄惨的啼哭声从床下面传出来,同时还有妇人隐忍的呜咽声。
“大人,大人你饶了我们吧大人!”穿着粗布裋褐的男子跪在穿着盔甲的士兵身侧,扯着士兵的裤腿哀求。
“少他妈废话,老子一刀宰了你信不信!”士兵凶神恶煞的瞪起眼睛,一身的杀气腾腾。
有人这般忍辱,苦苦哀求,也有人不知天高地厚,奋而反抗。
羸弱的少年手中握着菜刀立在卧床的母亲身前,紧张的看着被人踹的颤动的木门,双手颤抖。
轰!
门板重重的砸在地上,惊起尘埃漫天。
“我和你拼了!”少年怒吼一声,举着菜刀冲过去,然而长枪先一步送到,刺穿少年的胸膛。
“搜!”一手挽着长枪的士兵面无表情的挥手,更多的士兵进屋,翻箱倒柜,锅碗瓢盆散落一地,藏在角落里的细软财物被顺手揣进怀里,所有人都是理所当然的模样。
战争中,大家都是苦命人,谁又有多余的善良,用来同情呢?
“将军!严尤回来了!”一个士兵快马加鞭的驰进宁邑城,裹着一路黄尘滚滚。
“看清楚了?!”孙彪皱眉,心中暗骂。
“确定无误!”士兵极肯定的点头,面容严肃。
“宁邑守不住,召集将士,撤!”孙彪当机立断,张怀瑾眼看着是找不到了,把自己折在这不值得。
“是!”孙彪的副将点头,立即便转身传命去了。
“你带两个人去追孟楚,告诉他西门外三十里汇合,我等他两个时辰。”孙彪转头看向来报信的士兵说道。
“是!”那士兵颔首,与来时一样,又裹着滚滚的尘埃而去。
于是严尤赶到宁邑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座饱经战火蹂躏的城池,哀鸣遍地。
可是严尤对诸般残像视若无睹,一路快马加鞭直奔宁邑城中一处不起眼的宅子。
而那处宅子,早已满目疮痍。
严尤站在宅子的管家的尸体前,握着剑柄的手指节泛白,坚毅的面容却紧绷着看不出情绪。
“将军?”有亲兵来到他身边小心的询问,侧目看他的神色。
严尤闭了闭眼睛,猛地睁开,挥一挥手用听起来还算平静的声音道,“将宅子清理一下,看看,有没有大帅的踪迹。”
若是有,恐怕,便是尸体了吧。
严尤垂下眸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等到严尤手下的士兵将宅子掘地三尺的翻了一遍,来到严尤面前,回报说没有找到大帅的尸体时,严尤眸子里划过一抹亮色,嘴角上扬,几乎有些喜形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