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告诉了我很多东西,可是,我是你不会喜欢的恶鬼。
我知道。所以,作为交换,请你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事情,这样我才有头绪去查你想知道的那些东西。你知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初中生,但或许也只有我这样冲动的小孩,才会愿意帮你查探这些事吧?即使是敌人也没关系,我会帮你查的,这不冲突。
知远知道,古铮能感受到他的真心,就像他能感觉到她此刻的犹豫,甚至能感觉出她犹豫的来源。她一直知道,她一直看得到他的害怕,抗拒,敷衍,她只是一直无视掉这些,就像他之前无视掉自己的异常一样。而当他真真正正答应她时,她再也不能假装他们之间没有分歧了。
犹豫一阵,古铮终于下了某种决心。她容貌一阵变幻,竟变回古铮的模样。她的眼睛依旧殷红,被她注视着的知远逐渐恍惚。在这恍惚之中,却有一道叹息般的话语,清晰地刻在知远心上:
反正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所以,也什么都不会失去。我告诉你吧,然后,你就可以放弃了。
这是在说什么呢?知远有些迷糊。他好像做起梦来,而且一直在做梦,无数个梦。混沌的、错乱的、流光一样转瞬即逝的梦。那些梦叠得太多太乱,太过模糊,又消逝得太快,他竟然都想不起自己都梦见了什么,只残留一点点的印象。
最开始,好像是他被害死了全家。场景叠得太多,感情变化太细,他最后记住的,只有自己怀着咬牙切齿的仇恨,要杀掉遇见的所有人。好像他也杀了不少人,好像他被融化了,好像他又被害死全家了,好像他又仇恨了,好像他又杀人了,好像他又被融化了。在这无限的循环中,一个念头清晰起来:
她住进了我家,所以我杀了她全家。
一个迷迷糊糊,朦朦胧胧的他出现了,和那个满怀仇恨的他,叠在同一份感觉上,连场景都好像是同一个。他们无止境地在相似的场景里纠缠着,他记不住梦境,只记得自己又是受害者,又是加害者。两边的感情都叠加在他身上,但这两边的感情,区别又太过明显,以至于他能轻易分出:
当他是加害方时,他是新生的、感情还不太完整的那个。他好像都没有什么激烈的感情,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要动手,就是要杀害另一个人全家。
当他是受害方时,他是感情复杂,会害怕,会彷徨,会逃避,会愤怒的那方。但这一切的感情,都会在全家受害之后,定格成炽烈的憎恨。
在这样的区别之下,他甚至会觉得,这两个他,会有着不同的名字,只是他一时间叫不出来而已。
在这无止境的纠缠之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看到了自己的爱人,准确地说,是受害方视角的爱人。梦境消逝太快,他记不住爱人都做了什么,只记住了自己怀着的爱意,以及爱人出现后,自己不一样的结局——他消失了。不是怀着愤恨被融化,而是安宁地消失了。
而加害方的视角也在变化。他的感情逐渐完整,他仿佛在羡慕,在疑惑,在思考,在决定,在执行,在失落,在伪装,最后,变成一种明白这些与己无关、彻头彻尾的冷漠。怀着这样的冷漠,他突然开口了:
都是些重复场景,可是,总要给你看一个的吧?
回过神来时,知远发现自己又站在古宅中间了。他提着刀,身上还在滴血,身旁是倒地的父母——不,那是江朝月的父母!他大脑一片空白,看着眼前畏惧而惊恐的年轻男人,流下泪来,声音嘶哑:
“茂生,你看到了吧,我杀了他们……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感觉自己身体一轻,忽然间又开了一个视角,看到提着刀,滴着血,呆呆地站在父母的尸体间的江朝月。在原本的视角里,对面那慌张的年轻男人忽然脸色平静下来,对她伸出手,声音也带着一种奇怪感觉:
“把刀给我。我帮你处理。”
明明场面很诡异,他却像被蛊惑一般,把刀递了过去,又被另一个视角的自己接住。接着,他不带一丝犹豫地砍向江朝月,在江朝月的视角里,他居然感觉到一阵释然:
原来,你也一样……原来,不是我的错……
但江朝月的视角里不止有释然。她心里还掺着一种微妙的恐慌,好像她忘记了什么,忘记了什么绝对不应该想起来的东西,好像此情此景还有着什么问题,但她抗拒着想起。就这样吧,就这样就够了……她心底的声音这样说着。
在男人的视角,则是极度淡漠的思考——即使他正在拿着刀,把江朝月砍得乱七八糟,他的心却完全不在刀上。我杀她全家,是因为我要想起我当初是怎么杀我全家的,我不知道这个真相,我要试一下,或许就能想起来了。来自男人心底的声音这样说着。但是我是冤枉的,所以应该还要有一个凶手,一个逃走的凶手才行,他很合适。好,就这样,这应该是当年发生的事……嗯?
两个视角齐齐转向门口。看清门口出现的人的那一刹,知远心脏几乎停跳了。是姐姐!她面色苍白地看着屋内的一切,勉强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我只是路过,你们继续、继续,我不打扰你们了……”
她几乎是拔腿就想逃,知远却感觉自己脑里浮现了浅浅的疑惑,还有一个极度淡漠的想法。拉进来。脑里的声音这样平静地说着。知远感觉自己身体动了起来,无数双手都碰到了姐姐,无数双凭空浮现的手臂将她拽倒在地。“知临!”知远大叫一声,周围场景连同知临一起轰然破碎。他一下就从那多重感觉中摆脱出来,也看到了场景破碎后露出的另一个场景——
城隍庙,他现在就在城隍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