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张麻子见到那本《周公解梦》,想起当年之事,愤愤不平,数说小豆子父亲的错处。
小豆子出言替父申辩,被张麻子三言两语驳回。
一旁沉默不语的许瞎子忽地开口喝斥小豆子,令张麻子更是得意,一时仿佛忘了自己仍旧双手被绑,前一夜的惊魂之事,也仿佛忘得干净了。
“爷,您听我细说。我爹想着扣下些工钱,算是对他们偷懒耍滑的惩处。这几个刁民见工钱少了,自然吵闹不干。但架不住他们理亏,被我爹吓唬了几句,也没再多说什么。这事情便也算结了。哪知道那几个刁民真正是做贼的坯子,临走时,竟趁我家忙乱,偷偷潜入我家后院书房,偷了几件值钱的东西走。”
张麻子面含怒意,两眼瞪着小豆子。又翻着眼睛看看许瞎子,仿佛是想让许瞎子给当年之事主持公道。
“他爹聂大贵便偷了这本书么?”许瞎子面无表情,出声问道。
张麻子翻着眼睛回想,摇头道:“当时应该是丢了... ...两幅字画,一方玉石印章,一块徽墨... ...现在想来,他们应该是偷了更多东西,其中便包括这本《周公解梦》,只是我爹一时着急,只发觉少了那几件值钱的,其余并未过多在意。”
“丢了东西,自然是要报官的。”许瞎子一旁冷冷地说。
张麻子急忙点头道:“自然,所幸我爹发现的早,及时报官,县官老爷重视,在那几个刁民贼皮脱手赃物之前,便将那几人捉到了,追回了家里丢失的贵重物品。嘿,哪知道,还是疏忽了。遗漏了他爹那个贼,哼,还不知他爹手里还藏着我家什么贵重东西呢?”
说至此,许瞎子已经全然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一个刻薄地主克扣了短工的工钱。短工中有不肯忍气吞声的,便偷了地主家的东西。主要参与者分得了值钱的物件。
为了堵住他人之口,主事的便将一些不值钱的分给其他同伴。聂大贵或是没有直接参与,只是知情,或是参与了,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辅助角色,最终没分得什么值钱之物,便分得了这本书。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那地主家报了官。官家对这种案子,自是用心。有油水可得,又没有什么凶险。很快便捉到了主事之人,追回了丢失之物。
而这本书却被忽视遗忘,聂大贵便也没有被官府追究。“幸运”的聂大贵一向老实本分,虽然没被官家追究,还是为了这事忐忑不安,最终离开镇上,搬到了这山上来。
许瞎子想着自己为了那个“大秘密”追踪线索,潜伏到这山里多年,终于追查出了“书”的真正持有者,虽出了点儿意外,却机缘巧合下,仍是得到了这本书。
哪知天不怜人,还是没能从这本得来不易的书上得到想要的信息,多年辛劳,落得个竹篮打水。若说今日有什么收获,便是听了这个世间每日里都在发生着的俗不可耐的“地主与农民”的故事。
想至此,许瞎子“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张麻子不知许瞎子为何发笑,也不及多想,只想着出声讨饶:“大爷,爷爷,你要给我主持公道,小的全凭大爷做主了。”
许瞎子收了笑容,翻眼看着张麻子道:“我今日便给你做主。我定要让那贼人之子赔付给你……你说,你是要他赔给你一刀,还是两刀,三刀呢?你这身子经受得住么?”
张麻子一愣,忽地从自己那极力编织的迷梦中醒来,浑身发冷,口舌打颤,再也没有了方才的伶牙俐齿,一时哀嚎出声,不住地哀告求饶。
(二)
此前,张麻子被前一夜的那场骇人的剥皮场景惊吓得神昏意乱,心中莫名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将这厉鬼一般的许瞎子当作自己人,非如此,不能心安。
故而,在叙述当年之事时,全然将许瞎子当作了自己的靠山,且随着讲述,自己内心竟真的确信如此了。
而今,许瞎子一朝变脸,张麻子努力建立起来的“联结”竟如尘埃般不值一提,或原本就是个“单相思”的迷梦。
至此,唯有哀告求生。而他心中已经清醒意识,分明有一个声音喊着:哀告无用,准备受死。
许瞎子不再理会张麻子,站起身,随手拍拍裤子上的泥土,走到那摊开的布袋前,眼睛扫了扫,抽出一把小臂长短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窄刃利器。
在张麻子的哀嚎求饶中,许瞎子走到小豆子面前,拉起小豆子的右手,将利刃放到小豆子手中,轻声道:“他刚刚污蔑你爹是贼,你就用这刀子让他闭嘴吧。”
小豆子愣愣地,想起方才张麻子的话,本能地将那递到手里的刀子抓住,握紧,双唇紧闭,微微颤抖,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躺在地上哀嚎的张麻子。
“去吧,有点出息,别让你死去的爹失望。”许瞎子侧身让开道路,令小豆子与张麻子之间除去几步远近的距离,再无阻隔。
小豆子朝前迈了两步,两手擎着那柄利器,身子有些僵硬。
地上的张麻子仿佛知道这次真的命不久矣,整个身子扭动挣扎,死命仰着头,看着小豆子,口中嘶哑着讨饶:“饶我性命,饶了我吧,我有钱,你们要多少钱都行。饶了我吧,我方才是胡乱说话的,是我爹故意找茬,就是想克扣几个农户工钱,我爹是个黑心王八蛋,你爹没有错,都是我爹的错,是我的错,你饶了我吧,我有钱给你们,求求你们了... ...”
张麻子头顶在地上,反躬着身子,口中喷吐着唾沫,极力求饶的样子令小豆子心中一阵慌乱,忽地想起了前一晚那只被许瞎子剥了皮的老鼠。临死前,它也曾极力挣扎过,只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