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味道立时让小豆子想起已死的许瞎子,那便是许瞎子身上的味道。
而今,许瞎子正躺在院子中,已然死去。这股酸腐之气或许会随着主人的死去而消散在泥土里,只是当下,这藤椅上却依旧浓烈,令人闻之欲呕。
小豆子正在屏住呼吸强忍那浓烈酸腐之气时,何大辅伸手一把将小豆子沾血的裤子扯破,露出伤口。
小豆子一惊,本能想起身,却被何大辅沉声喝住:“别动,想留着这条腿,便老实躺着。”
小豆子没有再动,耳边听着何大辅的沉声警告:“我气力支撑不了多久,你咬牙忍住,我帮你取出那暗器,敷上伤药。你好些了,我们才能脱困。若是此时那贼人返回,你我都难以活命。”
小豆子知道何大辅所言不虚,便出声道:“我能行。”
何大辅将烛台挪近些,借着光亮,看清了那处伤口,挺起手中短刀,将刀尖对准那伤处,正想割下,忽地转念,收回短刀,伸手从小豆子那已经破烂的裤子上扯下一块布头,卷成一团,递到小豆子近前道:“用牙咬住。”
小豆子不明所以,便按吩咐接过,放到嘴里,死死咬住。
何大辅不再耽搁,用刀尖划破小豆子伤口,再将刀尖深入伤处,感觉触碰到了那枚透骨钉,便刀尖上挑,将那枚深入肉里的暗器挑出,又将寻自许瞎子里屋炕上笸箩里,用于缝制兽皮的针线取来,在烛火上炙烤一番,便将小豆子裂开的伤口用线缝上。
最后,再将随身的伤药涂抹到伤处。
整个过程,小豆子咬紧牙关,哼也不哼一声,直到何大辅说了一声:“成了。”小豆子才吐出口中咬着的布头,长出一口大气,身上已经被冷汗湿透。
“行,小子骨头够硬,便是我们这些经历过无数创伤的刀头舔血之人,遇到这种伤也难以如你这般不吭一声。好在,这暗器入肉虽深,却没有伤及骨头。几日后,便应该能下地行走。”何大辅沉声说着,话语中,明显气息不足。
小豆子仰面躺着,耳中听着何大辅赏识的言辞,并无一字入耳,只觉那酸腐的味道仿佛更重了些。
昏暗的烛火让人不知此时为黑夜还是白日,恍惚间,仿佛见到许瞎子正站在里屋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躺椅上的他。
“你起来,给我端着烛台,我现在将自己身上的暗器取出来。”何大辅口中命令着,语气和缓。
小豆子从“梦”中醒来,听得何大辅的话,便立身起来,只觉腿上伤处疼痛减了许多,那涂抹的伤药中,应该有麻药一类止痛之物。
何大辅躺在藤椅上,扯开衣服,显露出小腹处的伤口。
小豆子举着烛台,清晰可见那伤口流血不止,伤口周遭已经血污一片。
“我这位置不好,比你那伤麻烦。”何大辅反手持刀,刀尖朝向伤口,作势欲割。
“你这一刀下去,便是开膛破腹了。”小豆子盯着那伤口,口中念念说着。
何大辅不理,低头看着伤处,手中刀作势几下,终于还是没有割下去。
“嘿,早知会受这伤,你‘师父’的那一件刀具包裹就留在身边了。”何大辅叹息道。
小豆子手擎着烛台,两眼盯着那伤口,沉默不语。
“你来,我这儿不得劲。我举着烛台,你用刀尖划开伤口,将那枚钉子取出来。不必着慌,就拿我当你平日里捕获的猎物对待便了。”
“我从不曾捕获过一只猎物。”小豆子轻声说着,忽地抬头,“许瞎子的刀具包裹放在哪里了,我这就取来。”
何大辅两眼瞪着小豆子,仿佛看着一张陌生的面孔,显出一副质疑之色,轻声道:“那刀具包裹在我坐骑的褡裢里。那坐骑就在正门向东半里左右的一处隐蔽山洞里。”
“我这就去取来。”
“你现在去,腿上刚缝上的伤口一定会崩开。”
“大不了,你再缝一回。”
“那杀人凶手或许就等在那山洞里。你遇见他,就是个死。”
本来语气果决的小豆子迟疑了。
“我熟悉这里的每一处山洞,总比那个外乡来的恶人强。”沉默片刻,小豆子忽地狠声说道。
说罢,小豆子放下烛台,转身朝外走去。
何大辅没有拦阻。小豆子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
从在万安镇第一次见到小豆子时,何大辅便发觉这半大小子那瘦弱愚钝外表下深藏着的一股难以描述的狠劲。
便是小豆子本人都未必确知,但凡遇到难以逃避的艰难之事,这股狠劲儿便从心底里窜出。张屠户的巴掌,许瞎子的刀子,骆世杰的透骨钉都难以令他退却。
何大辅闭上眼睛,心中暗念:“若是这次能顺利回京,定要将这小子带回京师。好好调教,将来定是一把好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