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墙边,小豆子看见老何转身走回,心中一宽,“啊”地一声,长呼了一口大气,一时从方才那仿佛濒死的窒息中醒转,身上却还是颤抖个不停。
何大辅在几步远时发觉了小豆子的异样,本就提起的心愈加警觉,手上的短刀横在胸前,随时准备应对不知何处现身的威胁。
“怎地了?”何大辅出声。
“没事,就是有些害怕。”小豆子喘息着回。
“怕什么?”何大辅两眼审视殿内,并无异样。
“不知道,就是怕。”小豆子两眼盯着正殿的另一侧。
何大辅扭头顺着小豆子的眼光朝那方向看去,天色阴沉,加之暮色已至,除去一片昏黑,看不清所以。
“你是自己吓自己了,胡乱猜疑。这大殿中若有什么,我老何走江湖多年,怎会不曾发觉?”何大辅明显感觉自己的话少了些底气。
小豆子扭头看着面前自己一直深信的“能人”,心中稍稍安稳,但方才那包裹全身的恐惧之感并没有消退,身上仍是微微颤抖个不停。
“你将我的长衫裹上,挨过这一夜,明日天放晴便不冷了。”何大辅看到小豆子身子颤抖,只当他是耐不住夜风。
“堂堂锦衣卫总旗何大人今日还不如一个村野小子呢。”
一个粗粝刺耳的声音犹如划破夜空的陨石直砸在何大辅与小豆子面前,惊得两人身子僵硬,呆立在原地。
(三)
那说话的声音本不大,却因了突然发出,更加之那声音特有的一股刺耳入心,难以描述的魔性,听在何大辅两人耳中,便如巨声轰鸣一般震动心胸。
原来方才小豆子的恐惧,何大辅的惊悚都非莫名,是他两个对身边隐藏危险的本能反应。只是何大辅没有及时惊觉应对,直到暗处之人发出奚落之语。
“是东厂陶公公来了么?”何大辅一瞬呆愣之后,立即醒转,只觉那一声说话甚是熟悉,脱口发问。
“哼哼,何大人眼睛不顶事,耳朵倒是灵。只一句,便听出是咱家来了。”
那正殿一头的黑暗之中传出一阵窸窣之声,缓步走出一人,看不清面目,借着外面微光,可见是一个身材不高,腰背微驼之人。
何大辅本能地后退了半步,低声道:“陶公公,您怎地身在此地,又为何要藏身在这大殿暗处?”
那暗中之人又向前走了两步,站住身子,开口道:“哎,都怪那个骆世杰,举手之劳的事情办得拖泥带水,不干不净的。让曹公提着心,这才让咱家跑这一趟远路,来给那骆世杰擦屁股。”
殿外乌云稍散,一丝微光透入殿中,映出那人的半张面孔:一张白森森干瘦的脸,头颈前探,眼睛圆睁,眼珠凸出,竟像一条立在那里的怪鱼。
何大辅脑子一阵清明,一路上种种的猜疑不解此时都已明了。
难怪骆世杰一路上并不着急动手,原来是从京城来了这样一个援手,这一切的安排都应是眼前这位陶公公的安排了。
而天地盟的刻意“款待”此时看来也只是消磨老何两人的意志,致其费心劳神精神疲惫,令最后的收网更轻松一些罢了。
“陶公公,在下愚钝,有一事询问… …那前方一条岔路,陶公公如何猜到我会走这一条?”
“哈哈,这事也不必瞒你。我又不是刘伯温,如何能未卜先知。亏了江湖朋友帮忙,你选哪一条,我们都会提前得知信息。再走小路赶在你前面罢了。当地人路熟,你我外乡人只知走明面上的路径,却总有一些暗地里的捷径是外人所不知的。”陶公公轻松说来令何大辅心中一阵黯然。
“这一路上,都是陶公公您的安排了?”何大辅眼角余光瞥向院子,并未见到旁人,脑中思量着如何寻机脱身,以求万一。
“是骆世杰认识几个江湖上的人物,替你安排了路上的吃食。该如此,死囚伏法,也总要吃个断头饭,喝个送行酒的。”陶公公语气平淡,一字一字缓缓道来,仿佛何大辅早已是个束手待毙的死囚。
“何大辅在此谢过陶公公了。只是在下还有一事不解,您陶公公何时跟随那魏公行事了?”何大辅口中说着,脚下悄然向门口挪动了半步。
“有些事情何必明言。人生在世,无非饮食男女。可恨咱家那一刀减去了一半乐子,便只剩吃喝之乐。魏公大气,胸有乾坤。自然有人效命,也有人舍命。你何大人今日的下场,便是跟错了主子了。”正殿那残破的门扇被风吹动,陶公公的半张脸忽明忽暗,仿佛鬼魅。
“我现在投身魏公门下,可否得一活命?”何大辅眼睛盯着陶公公,脚步朝门口又挪动了半步。
“你先把魏公想要的东西交出来,再说其它。咱家不是嗜杀之人,能否活命,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陶公公面无表情,缓缓说着,仿佛是谈一件日常琐事,而非生死。
“接着,东西给你。”何大辅说着,忽地伸手入怀,掏出一本书册朝陶公公扔去。
陶公公并不躲闪,从容伸手接住那书册,却看也不看,随手扔在地上。
何大辅扔出书册的同时,一手拉住小豆子,侧身闪出殿外。
陶公公并不追赶,仍是揣手而立,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仿佛猎户看着落入陷阱,却还拼死挣扎的猎物,总觉得有一些恶意的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