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出将近一里地,小豆子停下身子,喘了几口大气,又迈步朝前跑去。
忽地心中涌起一丝异样,只觉自己如此奋力疾奔,总像是一只伤兽从一个陷阱奋力逃向另一个陷阱。至于为何有如此想法,却又一时说不出来。
如此想着,便不觉放慢了脚步,忽地脚下一绊,跪倒在地。膝盖上的疼痛令小豆子脑中立时一阵清亮,回头看看来路,身上忽地一阵寒意,打了两个寒颤,只觉汗湿脊背。
“这条山路杂草丛生,平素定是少有人迹,若是与大路相通,便不该如此荒凉。从路径走势,竟是一路向上,应该是通向山上。而一路跑来,更不见其它岔路。”
小豆子如此想着,心中大致明白了陶公公的伎俩,已然确信自己与老何两人应是又中了那老怪物的奸计了。
小豆子从小在山村中长大,对山路小径自是熟悉。从方才土地祠双方对峙中,知道那老怪物对这书册甚是看重,而又明确指示此路,不难猜想那老怪定是对此路径熟悉,知道小豆子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再结合山路走势等等判断,那前方多半是悬崖绝壁,无路可行。
想至此,再回想方才何大辅与老怪物的对话。那留在何大辅手中的半部书册应该已经交给了老怪物。那老怪物与那恶人知道他这小孩跑不掉,定会合力对付老何。
有那老怪物在,双方实力悬殊,老何定然凶多吉少。
那接下来… …老怪物与那姓骆的恶人便该沿路追来,自家性命也已是喘息之间了。
小豆子想清楚陶公公的伎俩,心中虽是寒颤,却并不慌乱。自知来不及为老何悲伤,甚至来不及害怕犹豫,只能速做决定,以求活命。
小豆子主意已定,停住脚步,四下打量。见路径崎岖,两旁山石耸立,并无可以藏身之处。再往前行几步,前路仍是如此。
小豆子知道不能耽搁,当即回身朝来路折返。沿来路行至土地祠近处,已能听得土地祠内陶公公与何大辅说话的声音,心知何大辅并没有受难,心中一宽。
见断墙不远处几棵槐树高高挺立,心中已有了主意。选中当中一棵,攀住树干便爬至树上,缩身在茂盛枝叶间,看着祠堂方向,竖耳倾听。
刚刚爬至树上,那土地祠中便冲出一人。
借着微弱夜光,小豆子知道那奔出之人是在村内杀伤多条人命的那个恶人。心中一紧,暗自庆幸,若是方才稍有迟疑便会与这恶人迎面撞见,结果可想而知。
那恶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漆黑的山道上,院内两人却还在说着什么,只是相隔较远,只能模糊听见风中传来的微弱声音,像是老何在恶声喝骂,但骂的什么,却一个字也听不清。
不多久,忽地一阵刺耳的叫声传入耳中,声音凄厉,不闻其意,只觉内心一震,慌乱之下差点从树上掉下,幸得及时攀住树杈,一颗心“怦怦”乱跳。
便在那刺耳声音传出的同时,老何的身影便从祠堂内奔出,沿那唯一路径朝山上奔去。
黑暗中,可见老何跑动姿势颇为怪异,若非知道祠堂内只有两人,几乎难以确定那人便是老何。
小豆子两手紧紧抱住树干,因了心头惊骇,竟浑不知全身衣服已经湿透。
(四)
骆世杰快步走出祠堂断墙,走上山路小径,便自放慢了脚步。
前方一只待宰羔羊,身后陶公公料理何大辅绰绰有余,此趟差事终可圆满收官。而骆世杰心中却总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失落,甚至惊悚之感。
这趟差事本算惯例。许瞎子已经在那山村定居两年,骆世杰来此,便是得魏忠贤授命来获知消息,督促完差而已。且去年也曾来过。
像许瞎子这般为搜寻朝廷所求之物而隐身地方的东厂锦衣卫“暗桩”总有数十人之多。此种“公差”时长不一,短则数日,久则数月,像许瞎子这般长达数年之期确为少数。
这些离京在外,隐于民间的大内差人名义上都是为皇帝尽忠,却往往受命于不同主子。
东厂虽为皇帝身边特务机构,一心为皇帝做事,却仍难令帝王全然放心,故往往赋权于多人,以期彼此牵制,防止只手遮天。
故东厂督主即便由司礼监秉笔太监担任,司礼监掌印太监也可调动锦衣卫,培植东厂亲信。而彼此之间往往面和心异,都一门心思在皇帝面前争宠抢功。
这次骆世杰与何大辅的争斗便是各自依傍的魏忠贤与王安争权所致。
此趟差事,于骆世杰本算平常,即便如往年,无果而回,也不曾想过会有风险。
而许瞎子的反常,何大辅的出现,都暗戳戳地指向一个令骆世杰激动的“事实”——魏公所求之物已经寻到了。
“本以为大功一件,谁知道… …”
走在山路上的骆世杰暗自唏嘘:世事难测,祸福难定。
而此种唏嘘懈怠令那本就变幻莫测的“世事”多少又增添了一些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