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子心一热,眼睛发酸,忙低头接过,低头吹着碗里冒出的热气,不觉几滴泪珠落在碗里。
经历生死,忽遇陌路人一句暖心之语,犹如从地狱返回人间一般,一时情难自控。
粥棚老板见小豆子如此,仿佛想起什么,抽搐了几下鼻子,对周遭行脚路人道:“这话说总有一个月前,每当我清早出摊,总有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娃过来乞食。除去自己吃喝,还另外要上两份吃食,说是给自家爹娘。听旁人说,是一家三口过来投奔亲戚。亲戚家已不在镇上,三口人打问到亲戚的去处,却没有盘缠上路。屋漏偏逢连夜雨,那家男人又病下了,自是没钱去看,便落得靠女人与孩子乞讨过活。实在可怜。这十几日那小娃没过来讨吃食,我心中还奇怪。两天前听同村篾匠说,镇西头水塘里捞上来三具尸体,正是那一家三口。哎,也不知是生活无望,投塘死了,还是有其它缘故,便不得而知了。报去官府,也只是找了三张席子,草草埋了。并无说法。实在可怜了那个不到十岁的小娃。来这人世间一遭,便如此死了。若真是有转世投胎之说,他定是不愿再来人间了。”
说罢,两眼发红,唏嘘感叹。
一旁吃粥的行脚路人也跟着唏嘘连连,纷纷道:“人世艰难,活着不易啊。”
小豆子听了粥棚老板之言,心中难过,那此前肠胃的恶心之感反而平复了许多。
又几口热稀饭下肚,自感好受了许多,摸出两枚铜钱,递给粥棚老板。
那老板坚辞不受,小豆子便也不多坚持,想说两句感谢之语,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便拱拱手,算是谢过,转身牵马离去。
行在路上,两旁路人总投来好奇目光。
小豆子自知凭自己年纪,身边如此一匹健硕马匹,有违常理,定然引人注目。
心中思量:去镇上打问马市去处,将老何这马匹卖掉,换一匹小马,充作脚力罢了。虽觉得有些对不住老何,但也顾不得了。
往前行了半里路,便进到镇子里。迎面遇一个牵着骡子的老汉。
小豆子迎过去,抱拳一礼,近身道:“这位爷,敢问一句,那骡马市在何处?”
那老汉瞅了一眼小豆子,又瞟了一眼小豆子身后的马匹,知道这半大小子是外来之人,咳嗽一声,大声道:“骡马市在镇子西边,沿这条路直走过去便可见到。”
小豆子又拱手一礼谢过,牵马朝老汉所指方向行去。
那老汉忽地想起一事,欲开口叫住小豆子,稍微犹豫,终没有开口,反而念念自语道:“一个乡野小子,牵着这样一匹好马。不是偷来的,便是走狗屎运捡来的。反正不是好来的。若是遇着啥子凶事恶事,也是该着,何必管他。”
如此念念着,便自牵骡走了。
(三)
小豆子按牵骡老汉所指,沿路走去。
穿过街巷,走了小半个时辰,便见路上赶牛牵驴之人渐多,知道距离那骡马市应已不远了。
跟随着前面之人,拐过一个路口,走过一座石桥,已是镇外。
一处杨柳老槐围绕的空阔之地上,骡马牛羊散在各处,买家卖家或靠在树旁,或是席地而坐,或相向而立,各将一手伸到对方袖筒里,试探价格。
那面上或喜或忧,或不动声色,由此可透出那人是行当里的老鸟还是新进的小雏。
小豆子虽是生在山村,家中却是以狩猎为生,从未曾养过骡马。自然也从未曾进过骡马市。
今日到此,自是满脸茫然,不知所措。
正在他茫然四顾,牵马而行之际,已有几个骡马市里的老鸟瞅见了这个面目青涩的半大小子,毕竟他身后那匹健马在这乡镇骡马市里着实少见。
一个头发胡须乱蓬蓬地粗壮汉子朝对面一个唇边生着一颗黑痣的干瘦汉子使了一个眼色,干瘦汉子会意,点点头,便迈步迎着小豆子走过去。
小豆子见对面一人拦住去路,便停下脚步,看着来人。
黑痣汉子横在小豆子身前,满面笑意,躬身凑近,轻声道:“这位小哥,可是来这里卖马?”
小豆子点头道:“正是。”
口中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马匹,想起老何,心中一痛。
“嘿嘿,那你算来对地方了。咱附近几十里地大小乡镇,咱这算是最大的一处骡马市,咱爷儿俩聊聊,我给你个好价。”
黑痣汉子满脸诚恳,面带笑意,单手前伸,直伸到小豆子身前,仿佛是要握手亲近。
小豆子见对方伸手过来,不知何意,便只以为对方单纯示好。不及多想,便也将手伸出。
黑痣汉子一把握住小豆子的手掌,笑道:“小兄弟,这便对了。走,咱爷俩儿找个僻静地方,好好聊聊。我绝对亏待不了你。”
小豆子被黑痣汉子拉着手,一步步朝路边一棵高大老树后走去。
那黑痣汉子始终紧紧抓住小豆子的手掌不放。小豆子想挣脱开,却挣脱不得,便在不知觉中,任由黑痣汉子拉着手,一步步走到了一棵高大的老槐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