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青年口中提到“灾祸”时,脸上显出一丝难以掩盖的惊恐之色,仿佛此前对厉三的惊恐已被那“灾祸”带来的骇意压过。
厉三心中更加疑惑,皱眉问道:“你们身负武技,却说没有师承门派;住在这里,刻意隐藏行迹,说是为了躲避灾祸。你这说法若想令人相信,可不是三言两语能混过的,你便详细说说,你们从何处来,武技学自何人,又是如何招惹了‘灾祸的?此时距天明还有些时候,便详细说说。若是有一字一句虚假,我混迹江湖许多年,可不是你这小雏能欺骗的,可要想好了再开口。”
黑衣青年沉默片刻,伸手抚摸小腹伤口,发现已被包扎完好,抬眼看了一眼厉三,点头道:“我便将我们三人过往与你说了,你若放我二人离开,我们自是感激;若是动手杀我两个,我也无话可说。这世间本就无可留恋,我们也不知去向何处,早死晚死,总是一死。只求能到时给个痛快便好。”
厉三料不到这黑衣人如此年轻,竟说出如此无畏生死之语,心中更多疑惑,便点点头,道:“我虽混迹江湖,却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你有话直说,生死之事先放在一旁。”
黑衣青年点头道:“口中饥渴,可有清水。”
厉三让小豆子去灶房端来一碗温水,又嘱他一并端来一碗方才吃剩的白米饭。
黑衣青年先喝了水,又吃了半碗白米饭。稍歇片刻,开口讲出了一段“故事”。
(三)
黑衣青年本名魏虎,那女子本名田凤,前几日死在祠堂前殿的同伴名叫卢田。
魏虎与卢田原是同乡,自幼相识。俱是家境贫寒,幼年时,被父母托人净了身,送入宫中当差。
魏虎、卢田成年后,便跟在东厂太监叶尚道手下当差。
田凤也是河北直隶人氏,自幼父母早亡,跟随同族叔叔长大。
叔叔一家子女甚多,视田凤为多余。田凤天生个俊俏容貌,叔叔家想着早早给田凤说一门亲事,既得了聘礼,又甩脱了一个负担。
哪知田凤个性倔强,对几家亲事都一口回绝,令叔叔一家颇为犯难。毕竟若强迫成亲,定然惹得同乡村人背后指斥。便也只得暂时将亲事搁置了。
十六岁时,北京城新皇继位,广选秀女。
田凤叔叔便决意将田凤送入宫中,既是甩脱了一个累赘,又想着有一日田凤得了皇帝喜爱,或给全家带来荣华富贵。
如此,便托了地方士绅,将田凤推荐入宫。
本想着能攀得天子,一朝得宠,全家富贵荣华。
一入宫门深似海,谁知福祸落其身。
田凤入宫后,被分去伺候皇帝乳母客氏。
那客氏心思诡秘,总担心皇帝看中哪个貌美宫女,临时起意宠幸,夺了自家的恩宠。每当皇帝过来,便将身边貌美宫女画上浓妆,刻意扮丑。
田凤自也难以幸免,便是见到皇帝,也难以引起皇帝注目,自然得不到宠幸。
田凤本也没想着要攀附皇帝,便也不在意。只是祸事终究横在前头,躲避不过。
一次,田凤收拾皇帝与客氏夜饮之后的狼藉杯盘。因之伺候皇帝与客氏饮酒至凌晨,夜里睡眠不足,失手摔了一枚酒盅。
那酒盅是皇帝赏赐给客氏的一套杯盏中的一个,客氏甚是喜爱,每每皇帝过来,便专门取出与皇帝共用。
见田凤摔了一只,当着皇帝之面并没发作。等皇帝走后,便即大发雷霆,命身边太监将田凤拉到庭院中杖责。
小太监问杖责多少。
客氏阴狠,开口便是杖毙。扬言一条贱命抵不过皇帝赏赐的一枚官窑酒盅,算是便宜了这卑贱丫头。
既是杖毙,动手便不必留情。二百记是死,一百记也是死。那自然要少打几记。若打到五十记,人断了气,上报即可。总落得个省力。
杖刑自有讲究。有外重内轻与外轻内重之别。
外重内轻是指看起来施刑者用力,受刑者衣衫破碎,却只有皮肉受伤,并无内伤。将养一些时日便可如常。
外轻内重是指施刑者手上使出平时练就的力道,外表看来并无多少异常,却令受刑者大受内伤。轻者落残,重者毙命。
既然主子说了杖毙,虽是平素相识,难免兔死狐悲,心下伤感,却如何敢违逆,手上便不需留情,也算是让田凤早早断气,少受些苦痛。
廷杖三下,田凤已是隐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呼痛惨叫,令人闻之心悸。
也是田凤命不该死。
她的凄厉喊声传入刚从门口进来的一人耳中。那人是个中年太监,身材魁梧,面有计谋。
客氏抬眼见到来人,本来满脸的怒色竟一时消退,露出几分喜色。
来人正是新近得宠的大太监魏忠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