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经历变故后,或许会性情大变。
像凌纵这样养尊处优,顺风顺水却好端端的变了性子与习惯的,实在是少见。
所以他存了试探的心思,看看凌纵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死?为什么要死?怎么会死?他的命即使再卑贱,也须得掌握在自己手里。凌柳卿说得不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日后会怎么样,有没有机会,能否东山再起,难说。留着一条命,万事皆可能。
令他很意外的是,凌纵居然亲自拽住了他。
嘴里的骂咧与刻薄是真的,但眼睛里透出的担忧与畏惧也不似作伪。
就在两日前,凌柳卿为平昌公府一事过来表示歉意,与凌柳卿的谈话让他更加确定心中猜想。而如今,陆观南可以笃定——他,不是过去那个浪荡恶劣的祁王世子。
不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了的?这几日,陆观南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思绪像将矿石碾碎了一般,细细回想,翻来覆去地琢磨。
是从那日中断了的桂花刑开始的?
以往桂花刑足足有一个时辰,而那日,开始不过一炷香,凌纵就将他给拉上来了,而且现在再回想,他的神情确实有异样。
也是自那之后,凌纵的种种行为都透着古怪。
半夜送狐裘、给他下生死蛊、换衣服、请他吃饭、替他医治、暗中放蜜饯、阻止陆渊废他武功……
可若不是凌纵,那他又是谁呢?这么大的胆子冒名顶替祁王的嫡长子?什么目的?原来的凌纵又去哪了?
原本陆观南是一直往这个方向猜想的,然而昨天傍晚,誊抄《宜国杂录》时,读到一篇文章。
《宜国杂录》是博物志怪类笔记体小说,收录诸多题材,主要是神仙鬼怪、奇珍异宝等。其中有一篇名为“夺舍”,讲的是一男子被陷害,身首异处,但灵魂未死,而是占据了另一个人的身体,以此身体实施复仇。
是真是假,也未可知。
但他知道一点,似乎“凌纵”之后的这个人不想让他死。
……
凌当归忍无可忍。
“我问你!你想干嘛?!”
凌当归喘着气,火到嗓子眼,满面怒容,“想死是不是?那你早说啊,在平昌公府的时候,我还阻止做什么?直接让你被一百斤的精铁棍子打碎骨头,打死!”
好好好,他被系统折磨,被清除全部积分,一夜回到解放前,结果这倒好,直接跳井。
凌当归有一种被背刺的感觉。虽然但是,他也知道以男主这样的遭遇和折磨,不死已是万幸,若寻死,也是情有可原。
“你可想清楚了!死了就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
与凌当归暴躁的状态相比,陆观南看起来简直是心如死灰,平静至极,说:“我现在,难道不是一切都结束了吗?”
“结束什么?什么结束了?”凌当归狠狠地呸,气得上手,企图晃醒他,“你被平昌公府当做继承人精心养育,你的脑子里有书文,手中能拿刀剑。甚至为了让你自尊丧尽,还保留你的性命。厌恶你的人没有杀死你,你倒选择自行了结?”
凌当归越说越来气,“还结束?什么结束了?你失去的只是‘平昌公嫡子’这个身份而已。”
陆观南忽地心念一动,愣神地看着他。
“话又说回来,高贵的身份又如何?你看看现在这个时代,长达两百年的乱世,数十个国家争来争去,最终只剩下两个。除了宜许两国的都城,哪里没有烽火战争?这是一个乱世!乱世你懂吗?时势造英雄,英雄不问出身!”凌当归慷慨陈词,“对河的许国,立定不过百年,吞并五国,那建国的皇帝又是什么人?”
这个凌柳卿知道,她弱弱地说:“许太祖,曾是离国的奴隶,入狱十年,出狱后杀了县令,举了反旗,十年后建许国,再十年,夷灭离国。”
陆观南怔住了。
祁王妃和凌宥听到动静,也都往这边赶来了。
这口气出完,凌当归渐渐理智回拢,意识到刚才太过冲动,人设崩得太厉害,必须得补救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抬腿就踹向陆观南的膝盖,逼迫他跪倒,然后用力捏着他的下巴,恶狠狠道:“而且,最关键的是!你若是死在了祁王府,那全清都的人会怎么看本世子?嗯?岂不是人人称呼本世子为杀人凶手?”
那一击,陆观南其实是可以躲开的,但鬼使神差,也不知为何,他受着了。
“谁若敢把今天这件事透露出去半分,别怪我不客气!来人,将他带回偏房!”
凌当归完全忽略掉祁王妃和凌宥,置若罔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