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泽斜倚在榻上,身躯辗转,被褥好似隐匿着无数尖刺,令他难以成寐。窗外,夜色冷清如水,而他内心却是一团乱麻。
自踏入梁山的那一刻起,此间的所见所闻,恰似一场来势汹汹、摧枯拉朽的风暴,将他往昔对山寨的认知彻底击得粉碎。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崇宁二年,那时,他身为胶水县令,毅然决然地亲率僚吏,深入险地,一举抓获盗贼百余人,而后又马不停蹄地捣毁邻郡贼巢,成功救下一名被掳掠的女子。
彼时,在他的认知里,山寨不过是盗匪肆意横行、秩序混乱无序的藏污纳垢之所。可如今,眼前的梁山却与记忆中的景象截然不同,有着天壤之别,这巨大的落差,让他的内心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强烈冲击。
“大同世界”,这四个字在他的脑海中不断盘旋。《礼记》中所描绘的“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 的理想社会,那是他穷尽一生的追求,亦是天下儒生梦寐以求、心之所向的大同盛景,此刻在梁山,被具象化了!
外面的世界,民怨四起,流民遍地,梁山之中,太平盛世,隐约大同,这如此鲜明的对比如何能不让他感到荒谬绝伦、啼笑皆非?
在梁山仅仅待了短短数日,宗泽却仿若度日如年,他内心惶恐不安,深知此地不宜久留。
每日清晨,姜老太公一句句言辞让他难以招架,他深怕自己稍有疏忽、松懈,便会被其牢牢裹挟其中,糊里糊涂地落草为寇,最终落得个晚节不保。
更令宗泽忧心忡忡的是,即便无人刻意游说、劝诱,只是深入了解那些百姓的生活,他也难以抑制内心的动摇。
这几日,每至夜幕降临,总有几个读书人慕名前来拜访,向他虚心请教治理地方的问题。尤其是那个名叫王伦的落第举子,求知若渴,抛出诸多刁钻难题。与他们的交谈,让宗泽既感到欣慰,又隐隐有种不安的情绪在心底悄然滋生。长此以往,他深怕自己稍不留神,就会沦为这山寨中的 “狗头军师”。
次日清晨,宗泽便匆匆离开了梁山。直至上岸之后,一路抵达郓州治所,他那颗高悬的心才算是彻底落了地,长舒了一口气。只是回忆起梁山之中的所见所闻,仍觉得有些如梦似幻,恍惚不已。尤其是看着郓城县里,那些在生存边缘苦苦挣扎求生的百姓,那种强烈的落差感,只让宗泽感到胸口阵阵憋闷,喘不过气来!
郓州知府衙门的书房内。
正月的暖阳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其中。
梁子美端坐在案几之后,手中紧紧攥着一封书信,目光在信上反复游移,面色逐渐变得古怪异常,眉头不自觉地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