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灵魂术士……在五王城的学会组织里……好像还挺重要。”
“副主教怎么知道的?”
这时老主教高声念诵了几句祷词。而金栀所指的那个人,他混迹在人群当中,也作势跟着众人一齐念。
待人声平息,金栀答道:“据半年前那个逃走的术士的助手招供……对,很矮的那个……说是各地的术士都以一个戒指作标志……这人自午后起就一直在这附近转悠,手上正戴着描述中那样的戒指。”
“所以副主教是想在夜里,趁人多不便之际将其擒获?”
“没错。一会儿趁下面乱起来的机会,就可以动手,教团骑士也会协助我们……那时主要就看大圣人您的了。”说到这里,金栀忍不住轻笑出声,不过由于动作过大,当即就被江枫低声喝止。
“注意,行刑队伍来了。”江枫提醒道。
聚集在讲坛前的人群后方传来一阵扰动。信众纷纷向两边退开,让出一条通道。
黑暗中现出几个人影,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走在最前方、也是看上去最矮小的那个:他上身只穿了一件黑白条纹的破旧麻衣,由于被淋湿而紧紧贴在身上;他双手大张,两肩上绑缚着一根巨大横木,脊背由于负重而深深地弯了下去,似乎是在乞罪,又向一些至虔诚的苦行僧,不过此刻没有人怀疑其为一种刑罚。
“肮脏的血脉仍在四方流淌,魔龙又自西方显现,恶灵又已觊觎这片神赐的土地!信徒呦,看过去!对于那些已然沉沦污秽的灵魂,唯有圣火方能涤净罪孽!”
圣殿主教的振臂疾呼在信徒中间引起了轩然大波。询问、质疑、哀嚎声自四面纷纷响起,同时再没有人怀疑那个背负横木的可怜人是个无可救药的罪人。
“什么?什么?这个人是谁?”还有的人在四处打听。
“他看上去这么老实巴交,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没想到竟是那些肮脏术士的同党!”一个须发斑白的老人愤怒地指责道。
“圣灵保佑,打死他!”人群中有人呐喊。
暴力好比瘟疫,只在人群聚集处传播的最是迅速。
“打死他!打死他!”这叫喊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充斥在圣殿广场的每一个角落。人们从四面围上,先是投以冷眼、恶语,很快便有人付诸拳脚。江枫自高处看得清楚,尽管教团骑士用身体隔开了愤怒的人群,但罪人原本十分崎岖摇晃的步伐变得更为缓慢,最后不得不由两名青壮牧师托起横木两端,助其走上广场边缘的台阶。
江枫厌恶地看着一切,不光光是对那个即将遭受不幸的人。他的职责,无论是明里的还是暗里的,都讲求凝神静气,安静而专注,然而现在所有人都在吵吵嚷嚷,近乎歇斯底里。他把最眼下的任务给忘了。
“你在看哪里啊!”
旁边金栀将他猛地一推,举臂直指人群深处:
“那个术士好像要跑!”
江枫连忙快步奔出。可是已经晚了,金栀描述的那个批黑斗篷的人似乎在罪人刚出现时便知不妙,拼命朝后方街道挤去,不多时便已接近人群外围。
“你尽量跟上,如果没见我就千万不要出手!”江枫只来得及丢下这样一句话便消失在夜幕之中。他从广场一侧快步离开,下到一条僻静小巷。如丝细雨将地面淋得湿哒哒的,也遮挡了一切天光,黑暗像一张巨口吞尽了五王城中的纵横阡陌。
此处道路漆黑,四顾无人。江枫迅速甩脱了身上宽大的祭袍,露出其内狰狞的装饰。长袍在风中翻翻滚滚,似乎也卷走他身上某种气质。
若说身披祭袍的江枫像是立于黑暗中的圣者,那么身穿短衣的他便是飞在夜空下的夜枭。
“赞颂奥兹,全知全德的圣灵。”
江枫默念,呼唤心中的圣灵;当他专注于圣灵,圣灵便能回应他。
“赐我双翼,叫我能够乘风飞行……”
当他开始拔腿奔跑,如果前方有人在行走,一定只能感觉一道疾风从身边呼啸吹过。江枫几乎是贴在地上飞行,一路渐起无数浅浅的水迹。他跃下台阶,飞过小河,掠过房屋,在圣殿底下转过一个大弯,最后停在一座石桥下边。
江枫这时只觉浑身灼热,一股神奇的力量充盈在四肢百骸,仿佛一团烈火滚滚而流。但他很快强迫自己伏在桥下,收敛气息,一动不动,因为从广场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步声。
石桥两边燃着几支火把。术士走过了石桥,对危险浑然未觉。“走得再匆忙一点就好了。”江枫心想。但是他的心脏越跳越快,咚咚,咚咚,头脑一阵眩晕。他只觉体内血液急速奔流,力量无处宣泄,压迫着全身,冲击理智。
不能再等了。江枫悄声翻上桥面,抽出身后暗藏的短匕。假如这时竟有人能目睹这一幕,一定只能看到刃尖化作一道流光,刺破薄薄的雨幕,精准无比地指向黑袍行人的背心。
江枫从术士身侧飞速掠过,没有片刻停留,瞬间又消失在了前方巷道之中。
匕首刺进心脏,染成鲜红。这份自信江枫从未动摇。
神力渐渐消退。
江枫瘫软在墙角底下,全身上下热得发烫。他的右边手臂几乎完全失去知觉,匕首却还紧紧握于指间,黏腻的鲜血从上面缓缓淌下,滴在焦黑一片的五指之间。
“你还好吧?”
江枫轻轻摇了摇左手,示意无事。他被人从后方轻轻扶起,但是浑身空乏无力,只能软软地顺势靠在那人身前。
“那术士被看到过脸了。你这一下断了他三根指头,而且暴露了他的术法形态,也不能算是失败。”金栀稳稳扶着江枫肩膀,等他气息渐渐趋于平定,“石副主教吩咐过这事务必要谨慎,宁可放过也不能失手,所以我没有出手。”
“你做的很对,是我冒进了。”
金栀看见他在说话时不住颤抖,好像大病一场。但她同时也十分清楚这个少年的秉性,因此只是这样说道:
“现在回去吧,石副主教好像还有重要事情要指派。”
当他们回到圣殿广场,绵绵微雨已经变得细密起来,但空地前的人数丝毫没有减少。几个低等教士已将横木立于广场正中,底下堆满预备了许久的干柴,正提起油桶往上浇油。那罪人被高高绑在木柱顶端,也不叫喊,或许早已费尽了说话的力气,只是木然而可怜兮兮地望着地下的景观。江枫自下仰望他那原本十分瘦小,此刻更是残破不堪的身躯,突然感受到一个人可以变得那样渺小,那样落魄。
“烧死他!烧死他!烧死他!”
在四周无比狂热的呐喊声中,石示珞副主教迈着坚定的步伐来到罪人身旁。“最后,祈祷吧,迷途的罪人!愿神在冥界宽恕你的灵魂。”火炬被高高掷下。
烈火瞬间吞没躯体,从中传出几下不成人声的惨叫,一群虔诚的信众在边上欢欣鼓舞。这就是江枫在回到地下前看到的最后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