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时,阎公和阎婆已经在隔壁整好了满满一桌酒席,阎婆惜便笑着让两人:“难得两位官人光临小处,奴家略备了薄酒,并亲手做了一些小菜,还请赏光。”
既然来了,都有吃花酒的准备。再说能得阎婆惜亲手调羹,不但养眼养胃,传出去也是佳话一件。王伦更是第一次见识到大宋朝的上等席面,虽然谈不上山珍海味,但是基本上鸡鸭鱼肉不缺,便是一些素菜,光看颜色也是极精致的。
至于其它凉菜,无非是朱雀门的曹家从食,龙津桥须脑子肉,鹑兔、鸠鸽、野味、螃蟹、蛤蜊之类一应俱全,便是王伦这等见惯了后世食材之丰富的穿越人士也不禁连叹奢侈。
这一桌要不少银子吧?他弱弱地想,越发觉得自己的暴发和人家的生活真的只是小巫见大巫,赚钱之路任重而道远啊!
当然,酒桌上,他也还会努力显得大气的,比如,吃肘子时尽量不滴油,咽口水时尽量不发声等。
酒过三巡,苏过亲自替王伦把盏,然后闲聊。
“贤弟今年春秋几何?”
“惭愧,小可虚度二十岁。”这个年龄是真王伦的,按自己残存的记忆。
“长奴家一岁。”阎婆惜插言说。左右逢源是她练就的本领,闲聊时如果不显示自己的存在,光两个男人之间的聊天会很快没趣的,这点她深知。
“贤弟年纪轻轻,却又文采斐然。我观贤弟之《菩萨蛮似有一股郁积不平之气,真情郁勃;而《鹧鸪天则有豪放刚强名士之风,何风格差距如此明显但又毫无违和感?我观贤弟词作大气磅礴而又潇洒不羁,非是胸有丘壑之人才有如此之气概!贤弟究竟师从何人?”
王伦听懂了,绕了一大圈,他的重点在最后一句。
辛弃疾的《菩萨蛮是豪放词中名篇,朱敦儒的《鹧鸪天也是宋词中的代表作。平常词家得一首便足以傲视文坛,王伦却一下子爆出两首来。
虽然苏过没有直言,但是想必他是怀疑自己是事先做好的:毕竟两首词差异确实明显,而自己又如此年轻。说经历过沧桑吧,似乎阅历不够;说急流勇退吧,又根本就没辉煌过。
但是王伦敢用胸口碎大石来保证,他绝对没有剽窃,而是它们自然地从自己的脑中涌出而已。另外,现在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这两首词,严格地讲,到底谁在剽窃谁呢?
“让先生见笑了。这只是小可流浪东京之后的一时激愤郁积,然后突然之间灵感受刺激而发,写的时候倒没多想。蒙小坡先生抬爱,认为能入得了法眼,却要感谢先生爱护后进之心。”
王伦谦逊道。
他的谦逊反而让苏过很喜欢。想他年纪轻轻能做出此等诗词自然是胸有抱负之人,蜗居国子监难免有一股怀才不遇之叹,当年自己也是如此:十九岁中举,但礼部试未第,然后仗着胸中一口气恃才放犷便有出世之心。非得经过岁月的沧桑和生活的磨炼,或许能减少他的那股狂傲,却难免于文坛又失一后起之秀。
王伦的心情他能理解。
作为苏轼最得意的儿子,并且能跻身“四苏”之列、赢得“小坡”盛名,苏过对于词坛的风云变幻极为了解,虽然他不是此中高手。无论如何,作为世间仅有的苏大学士的儿子,他有义务维护父亲的文学成果、让父亲的光环泽被后世。
虽然苏轼作为新词风的开拓者,虽然扩大了词的表现功能,开拓了抒情自我化的方向,但他还没有将自我完整的人生历程和整个精神世界写进词中另一半写在他的诗里,诗词的表现功能还有所区分词多言情,诗多言志和叙事。
在两宋词史上,能比较完整地表现出自我一生行藏出处、心态情感变化的,首推朱敦儒。
朱敦儒发挥了词体抒情言志的功能,不仅用词来抒发自我的人生感受,而且以词表现社会现实,诗词的功能初步合一,从而给后来的辛派词人以更直接的启迪和影响。
辛弃疾《念奴娇词就明确说是“效朱希真体”,陆游年青时曾受知于朱敦儒,为人与作词都受朱敦儒的熏陶,他的名作《卜算子?咏梅即与朱敦儒的《卜算子古涧一枝梅风神相似。
所以苏过觉得虽然王伦“做”的两首词虽然风格迥异,但又“毫无违和感”。在这个方面,不能不佩服他的文学敏锐性。
忧愤成诗,所以历代名篇总是激情之下的产物。屈原没有放逐,便没有那篇流传千古的《离骚;苏轼没有被贬,便极难有《念奴娇和前后《赤壁赋;王伦不是人生不如意,便不会有那首愤世嫉俗的“天教分付与疏狂”而该是“自信人生三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