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
秦落衡去到了始皇御车外。
御车前面戒备十分森严,即便是始皇亲卫,同样也被反复搜查,秦落衡长身而立,在御车外,恭敬道:“尚书令秦落衡参见陛下。”
四下无声。
隔了些许时间,御车内才传来回应,不过并非始皇开口,而是车内侍奉的宦官高声道:“陛下有令,宣秦尚书令入车。”
话音落下。
御车内便有宦官从车上跳下,在御车外摆上一个木墩,而后笑脸盈盈道:“秦尚书令,请。”
秦落衡微微欠身,而后踩着木墩,进到了御车内。
外界清寒,御车内却十分温暖,秦落衡自不敢东张西望,一进到车内便直接拜身道:“臣秦落衡参见陛下。”
嬴政并未抬头,只是嗯了一声,随即道:“朕听说你想外出?”
秦落衡道:
“臣不敢对陛下说谎,臣的确有向丞相申请外出,旅途辛劳,臣平日除了帮忙处理一些行军琐事,便再无他事,而今正值春耕,臣所领尚书司,正好有农家子弟,因而事职春耕,臣认为是臣本分。”
“请陛下明鉴。”
嬴政微微额首,澹澹道:“你所司尚书的确有农家子弟,然春耕事宜当属治粟内史,你这个借口不够。”
说完。
嬴政朝四周拂手。
四周宦官当即会意,朝始皇一躬身,缓缓退出了御车。
见状。
秦落衡神色更显端正。
等四周宦官悉数下车,车内只余他们两人,嬴政这才开口:“你什么想法,朕心知肚明,你不过是耐不住寂寞,想外出活动,什么农家之类,全都是借口托词。”
秦落衡尴尬的笑了笑。
嬴政摇摇头,对此并不在意,澹澹道:“近前来。”
秦落衡迟疑片刻,挪着身子,靠近到了始皇十步之内,这个距离已十分近了,他甚至能看到始皇两鬓斑白的发丝,一时间,心中也是生出无尽感喟,也真切的感受到了始皇这些时日的辛劳。
他拱手道:
“路途艰辛,陛下要珍重身体啊。”
他是发自真情实感。
他从骊山出来后,跟始皇见过许多面,也是真切的品味到了始皇的巨大辛劳,但细细回想,始皇的辛劳,或许从天下一统之后,便一直都是这样了。
倏忽十几年间,秦国已扩展为整个天下。
国家大了,国事自然就多了,嬴政也从一国之主成了天下之主,变成了万民敬畏的始皇帝,这种变化的实际内涵,或许在普通臣民心中,只有皇帝神圣的权力与光环。
但秦落衡却看得更透彻。
大秦的确实现了国家的扩张和权力的勐增,但与此同时对皇帝的要求也高了不少,甚至有些要求是以生命为代价。
只是一年时间。
始皇却是不知老了几年。
嬴政道:
“外界的人都认为,朕大公至明,又躬操政事,起居无度又永无歇息,你也是这般认为的?”
秦落衡道:“臣认为陛下的确做到了这些。”
嬴政轻笑一声,对此不置可否,冷声道:“朕并不这么认为,朕的很多方面,其实都没做到,甚至于,天下积弊,朕清楚,但选择了放任。”
“天下治理从来都不简单。”
“朕少年还国,冠剑任事,正当其所,当时,朕同样一腔热血,想为天下打造一方乐土,而在历经了种种坎坷历练之后,朕的初心其实早就变了。”
“你曾建议让朕启用宗室子弟。”
“这个道理,朕难道不知?”
“就算朕不明白,儒生尚在时又岂会放过,淳于越就不止一次对外说过:‘今陛下有海内,而子弟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患,国无辅拂,何以相救哉!’”
“地方土地兼并,六国余孽兴风作浪,朕难道真不知情?”
“有些消息早已传遍天下,但朕却是故意选择了不闻不问,你可知这是为何?”
秦落衡摇头,拱手道:“臣不敢妄自揣测上意。”
嬴政道:
“为政者,其实最重要的一点特性,便是要装的湖涂。”
“无论任何言论,只要不写进奏章,不说在庙堂,便要永远地当没听闻过,也永远地不据以论事。”
“先祖孝公与商君补正了秦法,历代秦君奉商君之法如神圣,但若是商君之法真有如此利害,朕又何须革新破法?所谓革新,不过是事态恶化到一定程度的补救之法罢了,但如果真能做到革新天下如臂指使,有那样的执行力,又何以到革新天下的地步?”
秦落衡一怔。
他还是第一次听闻这种说法,听后也是似懂非懂,心中有一些想法,但明悟的却不多。
嬴政并未在此事上多言。
继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