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关中之后,朕的确派了不少官吏,考察预定屯卫行营地的郡县,你知道这些官吏呈上来的文书上记录的是什么吗?”
秦落衡继续摇头。
嬴政道:“通篇都是夸耀天下治情,说什么盘整华夏大略业已初见成效,地方郡县道路畅通,一路都是生机勃勃。”
“见事贵见缺!”
“他们所列的缺陷,几乎都是涉及民生,诸般实事尚杂乱,如天下钱币改制,人口登录,以及田税徭役等。”
“而这真的是所谓事实吗?”
嬴政呵呵一笑。
摇头道:
“现在大军驻扎在太原郡晋阳,这是赵地,赵地经长平之战,赵地民众对秦廷一直有积怨,虽然过去了几十年,这股怨恨有所减弱,但民众依旧对大秦充满敌视。”
“秦政何以能如此迅速铺张开?”
“若是对大秦最有敌意、最仇视的赵地,都能如此践行秦政,北地又何至于祸事频频?”
嬴政目光冷冽。
秦落衡默然不语。
他自是听明了始皇之言。
这是地方官吏在粉刷太平盛况。
想到这。
秦落衡也不免摇头。
始皇这次巡狩,本就为镇抚北地,北地若是没有滋生乱象,始皇又何必大费周章的开启巡狩?而地方官吏及去地方考察的官吏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弄虚作假。
随即,秦落衡就想到,在军中这么久,并未听到始皇处罚过随行官吏,一念至此,再联想到始皇前面所说,也是若有所思。
有些事始皇清楚,只是装作莫不知情。
嬴政看向秦落衡,目光已重新恢复了平静,漠然道:“有的事,朕可以选择无视,也可以选择放任,但并不意味着,真的什么都不做,地方官吏是朕耳目,考察地方的官吏同样为朕耳目。”
“但这些只能是明面上的!”
“为政者,不能尽听,也不能尽信,凡事要有自己的判断权衡,而且要有自己可靠的耳目。”
“有的事更要做取舍。”
“朕明知地方官员弄虚作假,但为何不对其进行责罚?因为朕还需要他们替朕治理地方,而且沿路下去,这样的官员恐怕数不胜数,朕处理不过来。”
“朕也不会轻易处理。”
“至少他们真的做了一些事,哪怕只是做了些表明事。”
“而且......”
“朕欲巡狩北地的消息早已传出,屯卫预定的行营地郡县所在地的官吏,恐怕早就串通好了一切,短时都难以查出结果,因而朕根本就无心去过多费神。”
“朕这次巡狩,本就为镇抚北地,又岂会真的置之不顾?”
“预定的屯卫行营地郡县,朕不会太过关心,但不是预定的屯卫营地郡县,才是这次整饬的重点,你想去考察预定屯卫行营地郡县,这点朕是不会同意的。”
“朕要你去的是非预定郡县。”
“朕要的是你为朕耳目,去实地看看地方实情。”
“山东究竟糜烂到了何等地步,是不是真到了民不聊生,以至要跟六国余孽搅合在一起,这些都是需要你去实地考察的,你以往的确有一些小聪明,但治国从来不看聪明与否,而只看适合与否。”
“你要了解的东西还有很多。”
秦落衡拱手道:“臣定不负陛下所托,定探明地方实情。”
嬴政道:
“朕准你便宜行事。”
“大军会在晋阳待上半月,朕给你半月时间,许你在太原郡内郡县自如游走,半月后,大军便会启程,你与大军汇合也好,继续沿路北上也可,朕不会过问。”
“此外。”
“不要耽误农耕,不要延误官府政事,你虽有便宜行事职权,但只限于各地游走,并无各地决事职权。”
“希望你不会让朕失望。”
秦落衡心神一凛。
连忙道:“臣定竭力而为。”
嬴政微微额首,拂手道:“下去吧,你在咸阳有些时日了,也该去地方走一遭了,去看一看地方现状,去见一见真实的世间。”
秦落衡面色肃然,拱手道:“臣告退。”
说完。
秦落衡缓缓退了出去。
走出车门,他只感脚步有些虚浮,甚至生出一股踏空感,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已紧闭的御车,眼中露出一抹坚毅。
他再次朝御车行了一礼,而后大步回到自己所在车列。
半个时辰后。
只有七八人的小队,却是突然从大军中脱离,而后策马向着周边县治驶去,而且很快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凉风习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