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用一生去治愈童年,有些人靠童年治愈一生,姜荑觉得闻人祁算是前者。
从小与他一起长大,姜荑对他家里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也了解不少,可正因为了解,她才懂得自家跟班的好。
试想一个从小在家庭暴力的氛围里成长起来的孩子,他长大后会是什么样?
暴戾?偏激?喜怒无常?容易走极端?
姜荑却从来没在闻人祁身上看到过这些,她看到的是十年如一日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屁颠屁颠伺候着的小男孩,是随便对他好一点就能换来他掏心掏肺的小男孩,更是明明还矮她一个头却一有事就挡在她前面的小男孩。
那时他经常会为了保护她搞得自己伤痕累累,他每次受伤姜荑都止不住的哭,他自己呢,却总是傻乎乎笑着,好像不管多少眼泪多少痛,都跟他没关系。
纸钱燃烧着的火堆越来越旺,闻人祁挣开姜荑的手,捡起一旁的枯枝扒了扒火堆,又继续道:“那个晚上,如今回想起来仍旧记忆犹新,当时我被吓到了,然后就坐在沙发上一直哭一直哭,哭得我老爹心烦,结结实实的挨了他一顿好揍,说来也好笑,他揍着揍着的,我居然还睡着了,第二天一醒来就听说我妈进了医院,我那会儿那么小,对进医院也没什么概念,我就忍着背上被皮带抽肿的剧痛,喜滋滋爬起来去上学去。”
“去学校的路上我没想我妈,也没想我爸,我甚至把前一晚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只想着马上就要见到姐姐了,然后就止不住的开心。”
说到这里,闻人祁脸上笑意更浓,“后来想想,也无怪我妈从小就不喜欢我,我这么没心没肺的傻小孩儿,会招人喜欢就奇怪了,对吧?”
“我父亲过世,是在我七岁那年”
“你能想象吗姐姐,他过世的时候,我其实并不感到悲伤,我甚至觉得高兴,因为以后我和我妈都不用再被他打了,那时候我哪里知道,他这么一走,丢下我们孤儿寡母,以后的日子会有多难”
“没有我爸的日子里,我妈做过保姆,摆过地摊卖过水果,我亲眼看着她在操劳中一天一天老去,无数次想要辍学,想要帮她,却总是被她用一句“你的任务是好好读书”吼得发愣,每当这种时候,我就又会觉得,要是我爸还在该有多好”
姜荑蹲在一旁仔细倾听着,听他说到这里,忍不住问了句:“所以你讨厌给闻人叔叔烧纸,是因为这些吗?”
闻人祁点了点头。
姜荑默然。
她想开解小跟班,让他不要记恨他的父亲,可任她在脑海中闪过无数放下记恨的理由,都被她一一否定推翻。
如果理由尚且说服不了自己,你又怎么拿它去说服别人?
最后,她只说出一句:“其实闻人叔叔人不坏的,他应该也有值得你学习的地方。”
闻人祁闻言嗤笑,将又一把撕好的纸钱扔进火堆,侧过头道:“有吗?向他学什么?学他酗酒?学他打老婆?”
听到自家跟班嘴里蹦出“学他打老婆”五个字的姜荑悚然一惊,下意识便否定道:“不准打老婆!”
闻人祁看她那副着急否定的模样,忍不住调侃:“你这意思是,酗酒就可以咯?再说了,我打老婆你急什么?”
“反正就是不准打老婆!”姜荑算是跟打老婆杠上了。
闻人祁长舒一口气,也没在打老婆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而是道:“说起我老爸这个人吧,他之所以会变成那个样子,之所以而立之年就做了烈士,其实跟我爷爷都脱不了关系。”
“爷爷又怎么了?”听闻人祁说到家里的老人,姜荑好奇的问了一句。
“我爷爷是个控制欲很强的军人,从小给我爸的教育就是敢于奉献敢于牺牲,希望我爸长大后也能从军,可我爸呢,偏偏人很叛逆,十七八岁那会儿就跟着他的几个所谓“兄弟”当起了混子,为了彻底断绝掉我爷爷让他从军的念头,他去纹身纹得遍体都是,后来他成熟了一点后,我爷爷看从军无望,才托了老战友的关系,把他塞进了消防队。”
“另外,我爷爷也不喜欢我妈,因为我妈是在我爸当街溜子的时候认识的,他老人家觉得我妈不是什么好女人,我父母的结合严格意义上来讲,属于那种不被长辈祝福的婚姻。”
“我爸坚持娶我妈这件事,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明目张胆的忤逆我爷爷,也因为这个,他被爷爷扫地出门,我家有一个小小的祠堂,据说当年我爷爷把我爸妈扫地出门的时候,就直言不准我爸妈进祠堂来着。”
听了闻人祁家里这些陈年往事,姜荑总算找到了闻人祁老爹身上的闪光点,“你看闻人叔叔这不是挺好的吗,他身上确实有值得你学习的地方,比如敢反抗长辈意志,勇于追求爱情什么的”
将最后一把纸钱扔进火堆,闻人祁瞥了姜荑一眼,好奇道:“你怎么一直在帮我那死鬼老爹说好话?”
姜荑支支吾吾,固然心里有理由,却不太敢告诉闻人祁。
她其实想说,当年是闻人叔叔救了姜振东,他本来可以不用死
见姜荑不说话,闻人祁也没刨根问底,而是把袋子和里面香扔进火堆,做完这些后,他屈膝跪下,朝着熊熊燃烧的纸钱磕了三个头,才站起身来摸出一支烟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