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也差不多了。”秦王微笑着,殷切邀请,“本王的园中景色还算过得去,入夜时分更添雅韵,有什么奇趣妙事咱在那儿再细说。赏着夜色,边吃边聊岂不更有意思?”
诗梦含笑点了点头。
三人来到园中的琉璃邀月亭时,酒菜已经齐备。
秦王面带得色:“当初取了邀月二字,原是附庸风雅。如今真邀来了月宫谪仙,当为此事浮一大白!”话毕,他已伸手取了酒杯。
正要取酒壶斟酒,却不料诗梦已经抢先一步。他取过酒壶替秦王斟满,又自斟一杯,将酒壶递给了柳芊芊:“殿下折煞草民了。”
两人轻轻碰了下杯,随后分主宾落座。
“殿下精美器物相赠,又设宴款待,足见是豪爽大方之人。”诗梦的视线偏向亭旁一棵茂密的花树,树梢上挂着一弯如钩细月,“若是有事需要草民效劳,何不直言?”
秦王滞了滞,干笑两声:“逃不过诗盟主法眼。本王确实有一点点想法。”
诗梦和柳芊芊不约而同看向彼此,眼神走了个交错,但转瞬又分开:“哦?不知在下能效劳什么呢?”
“是这样的。本王近些年受父王托付明察暗访,考核朝中诸位大人任职期间有无不当言行。身为皇子,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谋福是分内的事。本王也希望朝廷内外尽是忠臣良将。野无遗贤,朝无奸佞。”
诗梦赞许地应和:“是。这是百姓之福。”
“然而,现实——诗盟主是聪明人,想必能明白吧?”
“不错。这理想归理想。是人皆有七情六欲、便不可能人人尽是武侯、魏征之流。”诗梦莞尔,“纵是这些人,也当有自己的欲望。”
“不错。但本王做事喜欢秉公执法,教天下人信服,也好不负父王所托。”
诗梦没啃声,只是认真听着。
“因此,本王少不得要得罪不少权贵。受小人奸臣的谗言戕害。虽然父王能看见本王的兢兢业业,可到底众口铄金,这日子过得……嗐,当真是如履薄冰。”
诗梦适时敬了杯酒:“做忠臣最为艰难。殿下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秦王摆摆手,“眼下朝中仍有不少硕鼠,本王瞧着它们藏得深,且抱作一团,实在是无法下手,特来向诗盟主请教妙计。”
诗梦沉吟许久:“硕鼠难除,且已成气候。殿下还需有些耐心。”
“是是是”
“另外,殿下莫要抱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比如肃清海内、满朝尽忠。纵然硕鼠除尽,仍会有‘后来者’成就新一窝硕鼠。有道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诗盟主的意思是——放过他们?”
诗梦笑道:“诶,草民可没这么说。这是教唆皇子纵容奸佞。草民虽无才华,却也知道做人当正直不阿。打击贪腐,是为官者的本分。”
秦王哂笑:“诗盟主说这话便有些太不把本王当做朋友了。又要本王莫赶尽杀绝,留的一线;又要本王恪守清廉本分。这……还得请教诗盟主高招。”
“草民能有什么高招?”诗梦不卑不亢,淡淡然回了句,“只是多嘴说一句要注意尺度罢了。”
柳芊芊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的不妥,忙从美食间抬起头来:“师父,有些官真的蛮讨厌的,一点实事不干。比……”
诗梦剑眉一皱,轻声呵斥:“住口!”
随即向着秦王颔首,讪讪一笑:“我这劣徒实在是太没规矩了。是我这个做师父的失职。”
“诶,千万别这么说。”秦王看着柳芊芊的眼神简直十二分的真诚:“本王觉得芊芊姑娘说得实在太对了!敢言天下人之不敢言,这才有侠客忠良的风范。”
诗梦不以为杵,温和谦逊的话语间藏着争锋相对的味道:“所以,侠客忠臣也比较容易被人弄死。”
“……”
“师父,你,你在胡说什么啊?”柳芊芊拽拽他的袖子,小声提醒。
秦王愣了好一会儿,忽然笑起来:“本王不会做他们的‘杀手’。但可以做权臣奸臣脑袋上的那把悬剑。”
“哦?”诗梦目光闪动,“比如说……”
“大理寺的陆豫。本王已经掌握了些许他的不法罪证,不过,还不足以铲除他。”
诗梦摇晃着酒杯,眼神有些迷离:“陆大人?嗯,世代为官,多重要职。殿下……胃口太大了容易撑坏肚子的。”
“那依诗盟主的意思该从何处下手?”
诗梦笑笑:“草民不过随口一说。比起釜底抽薪,这个节骨眼上——杀鸡儆猴不是更省时省力么?”
“哦?怎么个……”
他的话未说完,只见诗梦半撑着脑袋,双腮微醺,月色下透露着一种致命的缱绻风流:“……草民略感困顿,还请先辞。”
秦王有些遗憾和不甘,却也知道要耐住性子:“来人,扶诗盟主去厢房休息。”
“是。”两个美丽的侍女前来搀扶诗梦。
诗梦轻轻一掸衣袖:“没事。我自己能走。劳烦两位仙女妹妹前头带路。”
说着,向秦王微微抱拳施礼,尔后翩然告退。一路走,一路抵唇轻嗽。
秦王瞧着,眉头隐隐蹙起:“你师父……病了?”
“那倒没有。这是他的常态。这个点——我师父只要没什么事儿就睡了。他身体一直不太好。稍一劳累就得生病。前一阵子刚大病了一场。前两日方才恢复。”柳芊芊急忙替诗梦解释,“师父不是对你有什么不满。你可千万不要多心啊。”
秦王的眉头不动声色地舒展开来:“你师父是武林盟主,居然还体弱?不是说练武可以强身健体的么?”
“嗐!娘胎里带出来的先天不足,这有什么办法。他就是天王老子转世,该脆弱如琉璃还是脆弱如琉璃。”柳芊芊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竟不能自抑地隐隐扬了下嘴角,“人家老说他是美人灯。现在是彻底泡进药罐子里了。”
“那你师父该是半个大夫了。”
柳芊芊点点头:“那倒是。”
“那他这样,平日里可还练功或者和那戏本子里说的那样同人挑战什么的?”
柳芊芊连连摇头:“不不不。他已经是江湖第一了。一般也没人同他挑战。尤其是杜尔迦教被我们覆灭以后,他成了神话,更没人敢同他挑战了。”
“那他日子过得岂不无聊?”
“倒也不。他爱收集。”
“收集?”秦王装作漫不经心地样子,“那些秘籍嘛?”
“额,有。但不是全部。”柳芊芊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巴拉巴拉说个没完,“他最大的爱好是搜集些古旧之物,亦或是皇家那些舶来小玩意儿。这些年也搜集了不少舶来品。有些据说还是朝贡的东西哩。”
秦王听着,极为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本朝朝贡的……”
柳芊芊一瞪眼睛,恍然捂住自己的嘴巴:“额,都是淘来的。具体那些小玩意儿是怎么流露出来的,那就不知道了。你可别问我,也别问我师父!问了他也不会说。他对那些东西可是半点点抵抗力都没有。”
话锋又一转:“嗐,是我嘴上没把门的。你可别告诉我师父啊。”
秦王的双眸中透露出一种极具深意的且很满意的笑容:“那你悄悄说说,前朝那些皇家小玩意儿都有啥?”
“额?什么九龙贪心杯。据说九分茶满,再多一滴便会尽数漏光。师父说着杯子很好地教会了一个人即便是贪心,也当贪心有度。”柳芊芊如数家珍似的说了好几个,随后搔搔头,“还有一块血玉。当时黑市淘来的时候,人家说——是陛下曾经最爱的美玉呢!师父瞧着漂亮,便买了收藏起来。”
“哦?”秦王细细回忆了一回儿,“是有这么一块玉,但后来好像就不见了。父皇以为是自己赏赐给某人,或者是不小心弄丢了。他不想大动干戈地找,这事儿就慢慢作罢了。但他很喜欢那块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