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继续蹲在马路边数路人,心里越来越烦,心想等下抓到欺负林东水的熊孩子,不打他一顿哭爹喊娘,对不起自己一上午的时光蹉跎。但又找不到下手的合适理由,阳春三月才刚过,王八乌龟都出来晒太阳,其中就包括那些孩子家里的凶恶家丁,不好惹。
他从右边口袋掏出一盒茄力克,想了想又塞回去,继续在左边口袋掏出一根大前门。官宦人家的子弟,犯起混来,可以做到六亲不认无法无天;而生于商贾之家的林琅,自小就明白如何识人说话、如何看人上菜。这份工夫化繁为简,其中节俭这一项,情不自禁用在自己身上。
陆高阳将这一幕收进眼底,她仿佛在林琅身上看见葛朗台的影子,与她那挥金如土的“神仙爹”陆青帝截然不同。不过她看林琅蹲在马路边吞云吐雾,年轻的眼睛里透着几分精明,稍稍有点潇洒,陆高阳心道我一辈子都不会爱上一个这样的男人。
一杯咖啡已经见底,陆高阳浅浅一笑,一旁安静候着的女侍应赶紧走上来。
陆高阳道:“刚才这杯爱尔兰还不错,挺有英伦范儿。”她将主动权交到秦艺涵手里,问道:“喝过了英国咖啡,再尝尝你的法兰西风格?”
两个姑娘,同样当得起国色天香四个字,当年又都是在福禄小学接受的启蒙。陆高阳和秦艺涵,天之骄女!一个出身于上(A)海滩龙头三鑫公司,是冯敬尧的授业恩师陆龙象的孙女儿,同时也是金融大亨陆青帝的掌上明珠;另一个,是租界华人总探长的秦五爷的女儿,秦五爷在公共租界黑白通吃,一言九鼎。这两位姑娘,算是罕见的额棋逢对手。她们的学生时代,总有好事人揣度相互之间不合的传闻,毕竟一山不容二虎,不,颜无第一。
成年后,陆高阳紧随她父亲,“神仙”陆青帝的脚步,远涉重洋去英国;说来也巧,秦艺涵同年去了法国留学。二人同样在今年4月回到SH,同一天想回来看眼学校。
“法国风格,在这里?”秦艺涵摇摇头,对旁边女侍应问道:“小姐,有XO吗,没有的话白兰地也可以。”女侍应一脸懵逼,感情这二位都是留洋海外见多识广的超级二世祖。幸亏她曾经也上过几天新式学堂,否则法兰西、白兰地是什么都不知道。
但好好的一个咖啡屋,哪里会有白兰地?
陆高阳见侍应为难,浅笑道:“这样吧,还是两杯爱尔兰?”
“老板,来壶西湖龙井。”
一个突兀的声音,瞬间打破咖啡屋的尴尬气氛。罪魁祸首的年轻人叼着一支廉价的大前门,正一脸无赖趴在柜台上,懒洋洋扯着嗓子大喊道:“老板在家吗,老板不在老板娘在也行,赶紧给我来壶龙井。”林琅弹了弹烟灰,灰白烟灰落在地上,自顾自砸的破碎开来。
女侍应快要哭出来,刚来一个白兰地,又来一个西湖龙井,你们出门都不带眼珠子吗,我们家是咖啡屋!
侍应生好看的眸子里已经云雾升腾,硬生生忍着不让泪珠子落下来。
她叫蒋晓洁,才十六岁,咖啡屋是她第一份工作。即使上班前已经有觉悟,能接受客人的无理请求,也决定了无论如何都要笑脸相迎,蒋晓洁还是觉得很委屈。她已经很努力,用短短半年时间,将咖啡豆调制成绚烂缤纷的各式风格,连汇丰银行工作的鬼佬都喝不出毛病。
偏偏那个叼着烟的人,居然语不惊人死不休,执意要惊动咖啡屋的老板。他也不打听打听,凉太咖啡屋绝不是撒野的地方。
蒋晓洁害怕丢掉这个体面的饭碗,跟她同龄的姑娘,很多都在百乐门上夜场班,虽说挣的钱不少,却容易被人在背后说风凉话指指点点。她们家家风严谨,已故的父亲甚至高中过进士,是最干净不过的身世。蒋晓洁想起家里家徒四壁的处境,勉强给自己定了定神,千万不能丢掉这份工作,必须要在老板出来前,搞定这一切!
“老板,上茶了!”
林琅一支烟抽完,福禄小学还没有下课的迹象,难免有些烦躁,再次开始催促。
蒋晓洁赶紧三步作两步跑过去,对林琅道:“先生,我们这里是咖啡屋,没有龙井卖。蒋晓洁几乎带着哭腔,央求道:“不过您要是实在想喝,请您等我下,我去最近的茶楼给您买一壶过来便是。”
林琅缩缩鼻子,有心无意朝陆高阳和秦艺涵的方向看了一眼,嘟囔道:“好好的大SH,好好的咖啡店,居然买不到正经的龙井茶。作为国人,我都怕丢脸。要不,也给我来个劳什子什么白什么地?”
“啪!”
秦艺涵白皙的手掌拍在沉香木的桌子上,气愤道:“这个登徒子,指桑骂槐呢,骂我们崇洋媚外!”
陆高阳微微一笑,说道:“人家说的也不无道理,月是故乡圆,我们也来一壶龙井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