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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八回 灭门惨案

茫茫夜色中,外头早已空无一人了。

童兰英背着赵沐沐,走过一间间布满血泊的惨烈屋子,白日里还插科打诨的街坊四邻,如今都倒伏在血泊里,没了生机。

她越发的心惊肉跳,一张脸惨白无血,喘息中带着巨大的疼痛,背着赵沐沐一路急行。

双脚不停歇的在曲巷中奔跑,留下一串串带血的足印。

她丝毫不觉得累,一口气跑到了坊正乔言达的家门口,大力的砸着门,抖着嘴唇喊道:“开门,乔坊正,快开门,快开门啊!”

乔言达早就睡下了,硬是被这惨烈的砸门声吓得从炕上掉下来,睡意朦胧的去开门:“谁啊,别砸了,砸坏了门,你赔吗?”他拉开门,巨大的血腥气熏得他呼吸一滞,抬眼看到脸色苍白,满脸惊恐的童兰英,微微皱眉:“童兰英,你这是怎么了,你又惹了什么货。”

童兰英的嘴唇干涸,裂开一道道细小的血口子,喘着粗气道:“死,死,死人了。”

乔言达吓了一跳:“谁,哪死人了,谁死了?”

童兰英边喘气边说:“苎,苎,苎麻巷,苎麻巷里,都,都死了,都死了。”

“都死了,谁都死了,都死了谁!”乔言达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半晌回不过神来,一把抓住童兰英的肩头,重重的来回摇晃:“你说清楚,谁死了,你别吓我啊!”

“别晃,别晃,孩子掉了!”童兰英赶忙托住背上的赵沐沐,瞪了乔言达一眼。

乔言达这才发现童兰英背上还背着一个人,赶忙接过来往屋里送:“这,沐沐,沐沐怎么在你这?沐沐,沐沐,你怎么了,看看我,快,快看看我。”

童兰英已经双腿发软,走不了路了,迈进门槛便瘫坐在地上,惊魂未定道:“乔,乔坊正,快,快去京兆府报案,沐沐,沐沐是吓傻了。”

乔言达终于从巨大的打击中镇定下来:“对,对,去京兆府,京兆府。”他抄起墙角的铜锣,一个箭步出了门,沿着街巷,一边敲锣一边大声喊道:“青壮年,都出来,快,快,都出来。”

修平坊是个小坊,原本是住不了太多的人的,但是这里地价便宜,赁屋的价更低,许多刚刚进京谋生的人也多半在这里赁屋,坊里的人家慢慢也多了起来。

平日里入夜之后,修平坊是极为安静的,只有苎麻巷里热闹一些,但终归还是比不上平康坊的觥筹交错。

乔言达突然这么一敲锣,响亮的锣声转瞬传遍了几条曲巷,家家户户披着衣裳走出来,七嘴八舌的相互打听出了什么事,但是没有人能说出个究竟来。

看到有这么多人被惊醒,乔言达的心里瞬间没那么慌乱了,他关上门,站在门口,勉强镇定道:“今夜咱们坊里进了歹人。”

“什么,进了歹人!”

一听这话,众人都慌乱起来。

他们修平坊里住的都是穷苦百姓,比不得那些高门大户院墙高耸,上头还架了铁荆棘,府里更是豢养了强壮能打的家丁。

乔言达又赶忙道:“慌什么,几个宵小之徒,咱们这么多人,有什么可怕的?”

众人安静下来,面面相觑了几眼。

乔言达把过年时剩下的炮竹拆开,往每个人手里塞了一把,有条不紊的沉声道:“老弱妇孺都集中到一块,二十个青壮年分四队,和坊丁一起把守四个坊门,”他点了三个年轻人出来:“你们三个腿脚快,拿着我的牌子,去京兆府报案!”他压低了声音,凑到其中一个年轻人的耳畔道:“就说,出了灭门案!”

那年轻人脸色骤变,惊恐的望住了乔言达。

乔言达微微点了点头。

年轻人不敢再有片刻犹豫,接过乔言达的牌子,叫上另外两个人,聚起一口气往外跑去。

紧跟着,乔言达又点了六个年轻人:“你们四个去守住苎麻巷的巷子口,除了我带着,谁来也不能进。”他话音一顿,又加了一句:“你们也不能进!”

安排完这些事情,看到众人纷纷各自忙碌去了,他暗自庆幸的松了口气。

住的人多虽然麻烦点,但也不是全无好处的!

京兆府的一干众人白日里送了圣驾出京,忙活了这几日,原以为圣驾离京,今夜终于可以好好的歇一口气了,谁料永崇坊又走了水,烧了一片房舍。

他们和武侯,还有万年县的衙役一道,耗费了半宿的功夫,才算将那火给扑灭了。

何登楼带着众多灰头土脸的衙役,刚刚坐下缓了口气,门口的衙役便冲进来,气喘吁吁的报信:“捕头,捕头,出事了,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了!”何登楼吓了个踉跄,瞬间变了脸色。

天爷啊,怎么当家做主的一走,就不停的出事,这老天是要玩死他啊!

衙役面无人的颤声道:“修平坊的人在外头,说,说,说坊里出了灭门惨案!”

何登楼一下子瘫在了胡床里,脸色难看的跟死人差不多了。

这是老天爷要亡他啊!

衙役看着何登楼脸色不好,战战兢兢的问:“捕头,你看,修平坊的人还在外头等着呢。”

何登楼勉强站起来,顶着一张乌漆墨黑的脸,脚步虚浮的往外走。

这一宿,就没个消停的!

修平坊的三个年轻人等的忐忑不安,一见何登楼带了人走出来,那颗焦躁不安的心瞬间安稳了,齐齐行了个礼。

其中一人走出来,凑到何登楼的耳畔低语了几句。

何登楼听到是苎麻巷出了灭门案,登时脸色大变。

今夜永崇坊的走水,正是宁顺祥的棺材铺,一场大火,整个棺材铺化为灰烬,一家老小无一生还。

走水或者还可以说是意外,但是苎麻巷的灭门,用“意外”二字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

何登楼想到前几日苎麻巷前头的荒宅里出的诡异血案,心里咯噔一下,腰也不酸了,腿也不软了,脑子更是清醒万分,疾言厉色的吩咐衙役:“去牵马,多牵三匹。”他微微一顿,想到京兆府里那不靠谱的仵作,又加了一句:“去个人,去内卫司请孙仵作到修平坊苎麻巷。”

那衙役赶忙匆匆而走。

一行人纵马疾驰,看到巡夜的武侯,便亮一下牌子放行,几乎没有喘息的赶到了修平坊。

孙瑛一听说有灭门血案,竟然没有半点推脱之意,更没有半点耽误的就从内卫司赶了来,几乎与何登楼同时赶到修平坊。

何登楼感念无比,深施一礼:“深夜惊扰孙仵作,实在是不好意思了。”

孙瑛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提着勘验箱子,急切开口:“客套话就别说了,现场在哪?”

乔言达赶忙迎了上来,低声道:“在苎麻巷,”他挥了挥手,叫了一个方才去京兆府送信的年轻人过来:“带仵作大人去苎麻巷。”

何登楼也点了几个衙役一同跟随孙瑛。

乔言达这才引着何登楼进了坊门,还有些神思恍惚,不能相信那种惨事竟然发生在修平坊中,声音打颤道:“何捕头,苎麻巷里四十三户,共计六十一人,只有,”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只有两个人活下来了。”

何登楼脚步一收,难掩惊恐的回头,声音又尖又利:“什么?都,”话到唇边,他顿觉不妥,忙换了个问法:“只有两个幸存之人?”

乔言达痛惜不已:“是。”

何登楼定了定神:“是谁?”

“是童兰英和赵沐沐。”乔言达道:“子时刚过,童兰英背着赵沐沐来砸小人的门,小人这才知道出事了。”他微微一顿,补充道:“小人怕出事,就让她们二人留在小人家,外头留了坊丁看守。”

何登楼对乔言达行事的周全格外意外,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好,先去问话。”

乔家的宅院在修平坊算是好的,不大的一进院落,进门的院子里开了两垄菜地,挖了一口水井,角落里还搭了一个鸡窝。

一整夜的动静将鸡吓得不停的叫,估摸这几天都不会下蛋了。

乔言达过了而立之年,但是还没有成婚,十八九岁的时候,也订过一桩亲事,但那姑娘因病去世了,不久之后他的爹娘也相继离世,坊里慢慢传言乔言达命硬,克妻克亲人,给他说亲的人越来越少,他年岁渐长,也就绝了成家的念头。

这样一处不大的一进院落,倒是够他一个单身汉住的。

正房灯火通明,童兰英坐在炕沿儿,轻轻的拍哄着土炕上的赵沐沐。

赵沐沐睡得不是很安稳,小小的眉头皱着,稚嫩的脸上满是惊恐,眼睛时而闭上,时而睁开,抓着童兰英的手,夹着哭腔喊一声“童姨”。

“沐沐乖,童姨不走,童姨在。”童兰英赶忙答应一声,伸手又轻柔的拍了拍她。

赵沐沐这才又闭上眼睛。

童兰英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到乔言达和何登楼走进正房,赶忙要站起来行礼,可手被赵沐沐死死的抓着,她不忍挣脱开。

何登楼轻声道:“不妨事,不必多礼,坐下说。”

童兰英惊魂未定的望了望乔言达。

乔言达赶忙道:“这是京兆府衙署的何捕头。”他怜惜不已:“你莫怕,有什么话,你就跟何捕头说。”

童兰英这才放了心,慢慢的坐回去,想到夜里出的事,她就觉得不寒而栗,几乎落泪:“亥时末的时候,赵娘子房里的客人走了,她请奴过去喝一杯,奴本来是不想去的,可是赵娘子说是为那夜宁顺祥的事跟奴赔不是,奴想了想,就去了,刚喝了两杯,就听到外头有人惨叫,赵娘子拉开门看了一眼,说是有人在到处杀人。”她脸色惨白,浑身发抖,深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那个时候人已经快到门口了,我们都跑不出去了,赵娘子先把沐沐塞进炕洞里了,让奴也钻进去。”她抹了一把眼泪:“奴让让她也进去,她不肯,她说那些人是冲她来的,看到她没在屋里,那些人一定会到处搜的,万一搜到炕洞,大家都活不成。”

何登楼听出了童兰英话中的蹊跷,皱着眉头问道:“为什么那些人是冲赵娘子来的,她怎么知道,她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童兰英哭着摇头:“奴不知道,赵娘子刚说完这句话,那些人就冲进来了,赵娘子就被砍了一刀,倒在地上,正好坐在炕洞前头,把奴和沐沐挡的严严实实的。一直听到外头没动静了,赵娘子才撑着最后一口气爬出去看了看,临死前,把沐沐托付给了奴。”她哭的嗓子沙哑,显然是吓得狠了:“奴,奴不敢在苎麻巷待着,怕那些人再折返回来,就背着沐沐来找坊正。”

乔言达点着头道:“童兰英她们俩过来的时候,正是子时初过两刻,当时她们俩浑身是血。”

何登楼思量了片刻,问童兰英:“你可看到那几个人的长相了?”

童兰英满脸是泪的摇了摇头:“没有,赵娘子怕那些人发现奴和沐沐,就一直死死的当着炕洞,奴看不到外头,一直到奴爬出来,才看到赵娘子伤在哪了。”

乔言达听得心痛难忍,赵娘子若是也爬进炕洞,那就是要么三个人一起活,要么三个人一起死,可她没有,她留在了外头迷惑那些残暴之人,用自己的死,换来了童兰英和赵沐沐的生。

他唏嘘道:“何捕头,你看还有什么要问的?”

何登楼想了想:“童兰英,你可听到他们是几个人了,最后往哪边跑了?”

童兰英茫然摇头:“当时脚步很乱,奴又太害怕了,没有,听出来。”

何登楼看从童兰英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点了点头,问乔言达:“去苎麻巷吧。”

乔言达点头,引着何登楼往外走,走出门才低声说:“何捕头,方才小人让人在坊里查了一遍,在西坊墙发现了脚印和扔掉的血衣鞋履,墙头上还有踩碎的黑瓦和半个血手印。”

何登楼听到心神一震:“在哪,先去西坊墙看看。”

乔言达应了一声是,赶忙引着何登楼和几个衙役往西边赶去。

西边说是坊墙,实际上比正常的坊墙要矮一些,是一截矮矮的土夯墙,墙头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黑瓦。

这些黑瓦像是新铺的,有几块瓦片被踩碎了,掉在地上。

血手印就印在暗黄色的土墙上,血迹已经干透了,颜色鲜红刺眼。

墙根下扔了几件染了血的黑色短褐,那衣裳被血泡透了,到现在还湿漉漉的。

几双染了血的鞋履横七竖八的裹在衣裳里,这些鞋履都是世面上常见的款式和面料,做工也极为粗糙,一看就是极便宜的货色,鞋底和鞋面上都沾上了血。

何登楼在这一堆衣裳鞋履里仔细翻找了半晌,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他吩咐身后的衙役,将这些衣裳鞋履都包起来,又将土夯墙上的血手印拓印下来,这才赶去苎麻巷。

刚刚走到巷子口,一股股浓重的血腥气熏得人呼吸一滞。

四个守在巷子口的年轻人看到乔言达几人,赶忙行礼道:“乔坊正。”

乔言达道:“这位是京兆府的何捕头,他问什么,你们要仔细回话。”

四个人应声称是。

何登楼的面色凝重,沉声道:“除了孙仵作之外,可还有别人来过?”

四个人对视了一眼,齐齐摇头:“没有,乔坊正吩咐了之后,我们四个人就一直守在这里,除了那位仵作大人和四位官爷,没有别人进去过。”

“你们也没有进去看过?”何登楼问道。

四个人道:“没有,乔坊正交代了,不许我们进去看。”

何登楼的神情凝重不减,四周的血腥气格外的浓重,他的心里沉甸甸的,这样重的血腥气,那巷子里头的情形,该是多么的惨烈。

他低声交代道:“你们继续守在这,留心四周的情形。”

四个人心神一震,赶忙称是。

何登楼举步走进巷子,一脚踩进去,青石板路上又湿又黏,灯火一照,血淋淋的格外渗人。

孙瑛已经粗粗看过所有的屋子,将所有的尸身集中在了靠前头的几间屋子里,剩下的屋子地上画了当时尸身倒地的姿态。

衙役们挨家挨户的搜查。

孙瑛低着头,挨个验尸。

尸身实在是太多了,没有那么多白布可盖,衙役便找了些破旧的衣裳,先勉强盖着死者的脸。

在孙瑛的面前,何登楼不敢托大,先告了个罪,客客气气的问:“孙仵作,怎么样?”

孙瑛已经粗略的看过了几个死者,对死因有了大概的判断,叹了口气:“伤口都集中在脖颈和心口,全是一刀毙命,没有抵抗的痕迹,挣扎的痕迹倒是有一些,但,”他摇了摇头:“都是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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