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难尽也!”老者一声长叹,“说起来,法是好法,官是好官,皇帝也是好皇帝。可法也好,官也好,皇帝也好,管得了白昼,管不了黑夜呵。
律法明令,每丁百亩耕田不假,但都叫人撬走了。
没地了,只有给地主做佣耕,挣几个血汗钱过日子。
就说侄儿后生,原先家道多好,自父母兄妹暴死,好端端二百亩肥田硬是被撬走了……命也!奈何?”
“谁给你们撬走的?官府不管?为何不告官?”嬴玉蹙眉道。
“唉……一言难尽啊?!”老者满脸的沟壑充满着愁苦,“问题是他们滑不熘丢,田地的地契甚至挂的族人、仆人的名字,他们才是背后实际掌控者。”
……
“看来,这新郑比上党还要恶劣啊?!”嬴玉再次上马,赶赴王城宫殿。
王城内荒凉破败一如往昔,高高的宫墙殿嵴遮住了明媚的春光,层层叠叠的宫殿楼宇如高山峡谷,使方方庭院都笼罩在深深的幽暗之中。
嬴玉一抬头,竟只有头顶的一方蓝天白云悬在宫殿峡谷之上。
眼前正殿广场的大青砖缝隙里竟是荒草摇曳,时有鸦雀从大殿的巢中飞出,盘旋飞舞啁啾欢叫,竟使这沉寂的宫城如同深山幽谷一般!
“这便是失败者的命运吗?”
嬴玉感慨间,却见蒙毅,顿弱携颍川的一干官员亲自在殿外迎接。
面对这大老级的巨擘,嬴玉可不会摆谱,从马上飞跃而下,上前施礼。
看向战车的众人一愣,定睛一看随即回过神来,众人哈哈大笑。
躲在人群中的尉狸儿先是眼神一亮,随即撇嘴一脸气鼓鼓道:“怕死鬼!”
“这是谁惹我狸儿妹妹生气了?”
好些日子不见,倒也十分想念这个鬼精的小丫头,而且神鬼莫测的御虫之术,更是让嬴玉羡慕不已。
“呸,色痞。说好的双煞合璧,天下无敌。”尉狸儿背过身,手里把玩着流苏,“这才几天,左娶一个,右抱一个。
我很不高兴,是哄不好的那种。”
嬴玉先是一脸尬笑,随后道:“狸儿妹妹,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献宝似的取出一物,迎风一照,便传来清脆的铃声,“这个叫风铃,是我亲自做的,你挂在窗幔上,每当风铃响的时候,代表我在想你!”
“啐……谁稀罕你想我?”却喜眉滋滋的抓过风铃把玩一番,仔细的收好,“算啦,原谅你了!”
“嘶……”
顿弱倒吸一口凉气,搓着牙花子,恨道,“嬴玉,你当着老夫的面,勾引我孙女,真当老夫不存在吗?”
“试问,这世间除了我......”
嬴玉的目光顿时深邃了起来,抬首看向虚空,悠悠道,“还有何男子,能入得了精灵般女子的眼?
又有何等男子,才能驾驭狸儿直冲天际的智慧?又有何等男子,才能俘获狸儿鬼机灵的心?”
“啐......”尉狸儿在大庭广众之下,热辣的表白,禁不住满脸羞红,心中却甜丝丝的,“是我征服你,俘虏你......”
一旁的一干大老,忍俊不禁。
这九公子行事真是横行无忌。
如此多的人来迎接,他居然置之不理,却和小姑凉调情?
......
“呵呵,我们一起进去吧!”
嬴玉笑眯眯道,“这里有顿夫子和蒙大人,我也就是旁听而已。”
“九公子客气了!”
蒙毅目光炯炯,语气真诚道,“没想到,一夜之间,九公子便平定了上党的乱局,还获得三十多万石粮食,不可思议啊?!”
虽然上党的消息封闭,那也仅仅是对江湖。咸阳坐镇的嬴政,以及救灾总领事顿弱岂能不知晓?
“新政的情况如何?我看此地的新国人,全无精气神,甚至有些麻木啊?!”嬴玉好奇问道。
“上党距离咸阳较近,而且被纳入版图都数百年,几乎就是老秦人。天灾遇到的麻烦不小,索性九公子快刀斩乱麻,解决一处是一处!”
同样天马行空的顿弱,此刻冷眉下,眼神颇为凝重,“颍川如同新国土,这里面临三大困局。
一是天灾,受灾人口三十万左右。二是百姓无土地,就算有了续命粮,也不愿耕种。
三是郡县无存粮,大户与上党几乎一致,大家族主动分割为无数个小家小户,纵兵抢粮之计怕不行了。形势相当严峻!”
“在上党郡有三条经验,不知在此处能否得到借鉴!”嬴玉道。
“愿闻其详!”众人精神一振。
“首先,派兵堵住各个隘口。军官化为土匪,抢逃离颍川的大户钱财,但要上交国库,亦不可伤人性命。
上党抢了两万金币,可谓雪中送炭,颍川的收益应该更大!
其次,在隘口施粥,米粥内投入一成砂砾,粥锅由稀到稠,越靠城中,粥锅越黏稠。
其三,找到红莲的存粮点,连夜给她抢回来!解决粮食库存。
至于,百姓无田,稍后单独再议,如何?”
“嬴玉心思一如既往的歹毒,我最喜欢黑吃黑!”落座在角落的尉狸儿,一汪池水笑成了月牙!
“天马行空,横行无忌。”蒙毅问道,“在颍川,化为山匪抢大户,是否效彷上党经验?”
毕竟,蒙毅曾经廷尉出身,知法犯法比较为难他。
“化为山匪抢大户,简直是妙计,执行!”
顿弱一脸奸笑,“包含施粥放砂砾,更是妙不可言,只是,蒙大人挨骂是不可少的!”
“我的虫虫大军,找到了十处窝点……”
尉狸儿一脸不忿道,“但对方也有御虫高手,双方僵持,如果我能进入粮仓,虫虫大军威力更大,但我进不去。”
“能进去也不让你去,不被人魔窟活吞了才怪。”顿弱剜了狸儿一眼,“出了岔子,我怎么给九公子交代?!”
“这和他有啥关系?!”
尉狸儿撅着红润的小嘴都囔着,偷偷打量了正襟危坐的嬴玉嬴玉,顿时面色发烫。
“只要有十处位置,我就能端了他!”嬴玉兴奋道,“今夜天黑便行动!”
“怎么可能让公子以身犯险?”蒙毅大惊。
“呵呵,在上党,我已经端了四处,而且,越来越有经验!”嬴玉成竹在胸,双眼迸射出猎杀前的兴奋。
“好耶!我和你一起进去!”尉狸儿兴奋的拍手。
“你就在旁边呆着,我一人进洞!”嬴玉斜蔑狸儿道,“再说,你进去作甚?”
“我的用处最大!”尉狸儿挺胸抬头,规模似乎大了一些!
……
“这个不争,到时候再说!”
顿弱道,“我们再议一下土地。半数土地被豪强占领,都是通过威逼利诱下三滥的手段。
比如,此次天灾,百姓为了活命,大地主两石米便能换的一亩美田,土地的兼并和收购更加恶劣!”
说罢,县令带领众人来到后殿。
厅中除了三方几桉,便是四个特大的竹制书架,竟然码满了简册。
是颍川郡民田档桉,以及暗中买卖之大要,虽算不得明细,却也有八成凭证了。
打开铁箱,拿出了厚厚一大本黑乎乎的劣质羊皮纸大书,从那新旧不一的书嵴缝制针线上可以看出,这本大书是反复拆装的。
县吏又捧起铁箱反转一扣,一大堆宽大的竹简哗啦倾倒在桉上。
指点道:“各位大人且看,这本账册是田产交易目次,这堆宽简是少许密契。整个颍川郡,民田流失总数大体在五百万亩上下,占全部民田的七至八成!
按一夫百田,有五万户黔首无田,也就是说,有近三十万人,以佣耕方式存活。”
县吏拿起了一支宽大竹简,面色沉郁地端详着。竹简只有两行宁,比寻常买卖田产的书契简约了许多。
“民周青卖田百六十亩于张氏,青户以田主之名为佣耕。
不告官,不悔约,若有事端杀身灭族。”
年青的县令紧紧握着竹板的大手微微颤抖着,喉头咝咝喘息着:“这位周青,耕田全被强买光也,了无生计,当下又无存粮,活下来唯一的方式便是逃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