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扔歪了,抱歉抱歉。”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在不远处,毫无诚意摊摊手,脸上没有半点歉意,满是戏谑的笑容。
“那个,麻烦老头你再捡一下呗?”
男子大约三十左右,面部比较阴柔。
他身后背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大背包,一头黑色长发束成十分骚包的马尾状,有点像传说中浪荡四方的背包客,又有点像吃饱撑着无所事事的混混。
老头看样子想说些什么,可嘴唇嗫嚅一番最终还是没有说话,朝着男子刚扔的烟头走去,憨笑着准备捡起扔掉。
林时皱了皱眉头。
他起身拦在老头身前,阻止老头弯腰的动作,冷冷朝男子说了一声。
“捡起来。”
“什么?”
男子掏了掏耳朵,一脸迷茫,像是没有听清林时的话。
“把你刚扔烟头捡起来。”
林时一字一顿说道。
无论是烟头精巧的落点,还是男子无所谓的表情,都说明,他之前的动作是故意的。
随地扔烟头这事可大可小,但开玩笑开到一个环卫老人头上,怎么说都过分了。
男子淡淡哦了一声。
可他没有接下来的动作,只是笑嘻嘻看着老头不说话,又朝林时做了个鬼脸,一幅能奈我何的样子。
林时顿时产生想揍他一顿的冲动。
“小伙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还是让我来吧。”
老头也不生气,绕开林时的阻拦,慢慢往前走,眯着眼摸索着俯下身。
见他执意如此,林时也不好说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过分,很想打我一顿?”男子忽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林时一愣。
这年头,这种就差把反派两个字写在脸上的标杆性人物,居然还学会自黑了?
“别愣,看他捡……待会你会感激我的。”
男子望着环卫老头,脸上的笑意愈发意味深长。
“他要是能捡起来的话,我谢长鱼三个字倒过来写。”
……
男子的话似乎意有所指。
一瞬间,林时脑海里闪过很多记忆。
比如说,关于身后槐树这一树种的古老传说;
又比如说,老人在这种天气穿得这么严实,却没有一丁点汗渍。
……
“有些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这听起来是件很悲哀的事。”
男子顿了顿,用叹息般的口吻说道。
“更悲哀的是,有些人死了,但他以为自己还活着。”
不知道是不是林时的错觉,随着男子的话音落下,环卫老头佝偻的身体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
老头摊开手掌,眯着眼看满是老茧的掌心,像是在确认什么。
他深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把手探向烟头。
可手指却毫无征兆穿透了柏油路面,直至没入地底,像是穿透了一层肥皂泡吹成的隔膜一样简单。
老头呆住了。
事已至此,林时再怎么傻也知道老头不是人,
而是鬼。
只是令他奇怪的是,这次印记并没有作痛,反而陷入史无前例的死寂。
老头的表情由麻木渐渐转变为迷茫,继而是不解,用略带疑惑的沙哑嗓音喃喃问:
“我……已经死了?”
一阵风吹过,头顶的槐树发出沙沙的响声,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洒落,像是有无数道人影在挥舞着双手。
老人的身影变得透明了些,散发出蒙蒙的光晕。
“尘归尘,土归土……且安心去吧。”男子变得出乎意料的正经。
老头的身体变得更模糊了一些,朝男子投去询问的眼神。
“去哪?”
“离开这,你自然会去该去的地方……对了,你可有未了心愿?”男子皱了皱眉头,问道。
老头想了想,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既无遗愿,何必逗留?”
男子从身后背包中取出一叠纸钱,点燃后随手洒在空中,口中念念有词,模样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灰烬没有被风吹散,而是诡异聚拢在一起,慢慢升上天空消失不见。
也幸亏这路段暂时没人,不然这种奇景少不了要被围观群众指指点点。
话音刚落,老头神色为之一清,幡然醒悟般朝男子点点头,又开口朝林时说了些什么,可惜林时什么也听不见。
不过从口型上来看,应该是在说‘再见’。
老头神情转为严肃,仔细整理好身上的制服,仿佛穿的不是环卫工人的衣服,而是朝臣上朝的袍服,动作居然给人一种庄重肃穆的感觉。
一张旧报纸打着转被风吹到脚边,被林时捡起。
他下意识扫了一眼,愣了愣没有说话。
好人不长命,
祸害遗千年。
也许这就是宿命吧。
老头的脚步由哆嗦变得越来越沉稳,渐渐走到树荫边缘。
他仿佛想睁大眼看看他所熟悉的城市,却怎么也睁不开,最终只能深深叹息一声,一点点进入了阳光普照的范围。
阳光下,老头的身体愈加变淡,从粗短的手指开始,化作点点柔和的星光消散不见。
不知为何,林时觉得鼻尖有点发酸。
“结束了。”
男子笑了笑,朝林时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