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恍忽中又是某种几近眩晕的摇晃感觉,彷佛是寰宇在倾斜,地龙在翻滚;可勐地眨巴着眼睛,楚维阳又觉得这种朦胧模湖的变幻,发源于自身心神。
再看去时,四下里仍旧是人声鼎沸的葱郁高山,木桌的后面仍旧是那神情桀骜不驯的青年。
只是随着楚维阳方才的话音落下时,冥冥中没来由的感触告诉他,眼前的一切景象都不同了——
他忽然真切的嗅到了属于泥土的淳朴香气,四下里的树叶在柔风中沙沙作响,好似是涌现出了春天的美好意蕴,甚至,连那桀骜青年脸上的面容都变得鲜活了起来。
楚维阳的耳边,那青年的声音起初时朦胧渺远,紧接着,却像是刺破了某种屏障,陡然变得清晰真切起来。
“唔……《五脏食气精诀?此根基法也,可有兼修别的法门?”
话音落下时,楚维阳仍旧在兀自体悟着那种眩晕之后带来的新奇变化,闻听此言,正犹豫着要如何回应的时候,忽然间,袖袍中传出嗡鸣声音,紧接着,却是白玉毒蛇缠绕在楚维阳的手腕上,从袖袍之中显照出踪迹来。
许是玉蛇本身也在疑惑,前一瞬还是海岛上湿漉漉的环境,怎么一阵烟尘过去,便换了天地景象。
那青年顺着嗡鸣声音低头看去,瞧了眼白玉毒蛇之后,几乎下意识地,便挑着眉头露出些恍然来,紧接着又紧皱起眉头来,彷佛是在看甚么过于寻常的东西。
楚维阳因是腼腆一笑。
“吾师去的早,便只留下了一部《五脏食气精诀,这些年厮混着,也只偶然间又接触到了毒煞修行法门……”
青年抬起头看了楚维阳一眼,欲言又止,最后撇了撇嘴,一边捉起笔,在面前的书册上面写着些甚么,一边继续追问道。
“唔……是兼修毒煞法门是吧?也不用说得那么仔细了,只是上山后需得顾看好你这灵蛇,否则出了甚么差池,被人捉去炖了汤,需怨不得别人!下一个问题,这位和你随行而来的道友是……?”
闻听此言,楚维阳再度偏头看去。
淳于止那呈现在眼前的面容清丽,许是显照的年龄小了些,些许的青涩意蕴调和在其中,仔细看去时,眉宇间竟有着几分未曾见过的柔和。
无声息间的对视,反而是淳于止清澈的眼眸之中瞬间闪过惊慌神色,然后整个人不大自然的扭动着身子,生生避开了楚维阳的目光。
许是定下了心神,这会儿,楚维阳的心思遂也活络了起来。
他回看向桀骜青年。
“这是我好友,修行的乃是家传的功法,听闻我要来圣宗瞻仰香火大典,遂央求着一路过来,想见一见世面。”
听得了楚维阳的话,一旁的淳于止也像是从某种尴尬与慌乱之中冷静了下来,她紧跟在楚维阳的后面,用清丽的声音补充道。
“贫道法门家传,善些符箓杂学,据说祖上乃是丹青元宗门人,青魔道篆一脉。”
没提及甚么庭昌山,可听到了丹青元宗、青魔道篆的名称,楚维阳还是显得颇为惊诧,想来这该是一门里暗自的根脚传承,暗暗指向了曾经丹霞老母的香火法统来源。
只是丹青元宗……这名讳之偏僻,更胜盘王元宗许多,早早地不知道多少年前,就是消失在了南疆的旷野之中。
三人里,这会儿反而是桀骜青年的反应更大了些。
他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难怪!刚刚我便想问了,道友这一身气机,似丹道,似神符,一点根髓意境千变万化,原来竟是青魔道篆一脉传人!失敬失敬!”
正说着,桀骜青年复又低下身子,在书册上又记了一笔,这才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来。
“那么便将姓名录下罢,这会儿,可别想着编甚么瞎话了,须知道姓名承命化运,吾宗圣教山门面前,一字一句,可都在因果里面!”
闻听此言,恍恍忽忽里,似是有雷霆从另一个渺远世界轰隆响起,震慑着楚维阳的心神。
但早先福至心灵般的没来由感触,仍旧萦绕在楚维阳的心中。
他遂未做多想,颇平静的开口回应道。
“贫道楚维阳,这位道友是淳于止。”
话音落下时,便见桀骜青年忽地指尖一撮,便见一缕焰光显照,将面前的书册一卷,记载着楚维阳和淳于止的那页纸就登时间被裹在了焰火里,眨眼间,遂化作一缕青烟,顺着并不存在的风,飘飘渺渺的朝着山中云雾席卷而去。
下一瞬,便见两道灵光从层叠雾霭之中划过,从天而降,直直落入桀骜青年的手中。
一翻手,两枚玉符被青年推到了楚维阳和淳于止的面前。
“楚……算了,楚师弟,五炁兼具毒煞,勉强算你是玄冥丹鼎一脉修士了,观礼这几日,你和淳于道友,便暂住在玄冥一脉的青鼎峰上面,艮字殿,癸字院,手中玉符便是禁制枢纽,怎么走也都在符中了。”
闻听此言,眼见得楚维阳结果玉符来,便要寒暄着道谢,却见桀骜青年勐地像是又想起了甚么来一样,赶忙说道。
“对了!楚师弟,也算是一家人,有些话,我便直说了,你这毒煞法门,不论是养蛇的,还是内炼的,都修得……比较寻常,青鼎峰上有位长老,我不好直接提他名讳——
他老人家喜穿绛红大袍,眼里最是容不得道友这般法门有瑕疵的,脾气又多,嗯,多酷烈,因而奉劝一句,若是可以的话,师弟需得避着长老些,免得到时候勐然间一顿骂,还不知因为甚么。”
话音落下时,楚维阳的神情勐地一变,他怔怔的看着那桀骜青年,随即若有所思起来。
“多谢师兄,贫道晓得轻重了,多谢!”
愈往山高处行。
依照玉符之中记载的路,愈往青鼎峰走去,山间的青石板路便修的愈发庄重宏伟,可行人也愈发稀疏,等到了后半程,悠长的山路上,便只剩了楚维阳和淳于止两个人。
一路上,长久的沉默,几若是将那种尴尬意蕴彻底冰冻凝固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