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东京,银座higashiya。
这是一家日式茶点店,当踏入这家蔓延着古典茶香的店铺时,顾客能将所有烦恼都抛诸脑后,higashiya的主店用于享用甜品,也会开放茶室,给客人在其中享用传统茶。
安森鹿和尤利乌正坐在店内,npc服务员拿来抹茶味的糕点。
蛋糕看起来很让人有食欲,浓厚的茶味和些许的甜味交织,构成一种含蓄的美感,仿佛能让人体验到日本文化的物哀之美。
但是,安森鹿既没有吃糕点的闲情,也没有喝茶的闲情。
他本就不喜欢茶,除了在校长室陪那个老头喝茶聊天,其余的时间,他几乎连饮料都不碰,一天到晚只喝白开水。
这会,安森鹿用手机记录文字,漫不经心地说:“就我个人感觉的话,我们先干掉东京湾那个boss,然后再去考虑进入天空之城。”
“根据是什么?”尤利乌问。
“上了那座天空岛屿,说不定我们就没有办法回到陆地了,那打不过boss也没有跑路的余地。”安森鹿不假思索地说:
“可如果是东京湾那头乌贼,就算打不过,除非它把整座东京都给淹了,否则我们应该有逃脱的空间,毕竟,boss战的场地没有被限制在类似‘宫殿’这样的封闭式建筑中。”
尤利乌点头,面无表情地回道:“的确,按这样判断的话,是先杀那头乌贼来得合理。”
安森鹿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就这样了,科西莫和神代琉璃是官方的人,身份比较有说服力,所以会负责集合剩下的玩家。”
尤利乌迟疑了半秒,问:“会不会那些玩家不在,这场boss战反而比较轻松?”
安森鹿喝了口水,缓缓地说:
“东京是首都级的城市,能排到这个副本的玩家等级都不低,不少玩家都已经转职了,他们算得上一笔不可小觑的战力。”
“呵,有你这个怪物在,他们来不来很重要吗?”
“我又不是神。”安森鹿不屑地说:“要是哥们能一巴掌拍死那头乌贼,顺带一脚踹翻那座什么狗屁天空之城,那还要你们在这干什么?”
“我的判断是……”尤利乌喝了口热茶,平静地回道:“就算他们不在,凭着我们四名序列玩家的实力,也足够赢下来了。”
“那以后怎么办?”
“你指的什么?”
“照你说的,在副本里,那些普职玩家就在旁边看着我们表演,不去积攒一点对抗boss的实战经验。”安森鹿顿了顿,说:
“那到了半年后,要是由于缺乏经验,他们被降临东京的那头雪龙一脚踩死,不就得全靠我们序列玩家来打啊?”
尤利乌认真地说:“我是这样考虑的。”
安森鹿扶起下巴,满不在乎地说:
“拜托,全球九十亿人口左右,估算下来也就九百个序列玩家,到半年后得经历整整十二轮副本,最后死得只剩两百人都算保守估计了。”
“两百名序列玩家,难道就不够解决那头雪龙么?”尤利乌如是质问。
“我认为是不够的。”安森鹿轻叹一声,“否则,为什么会需要聚集全世界的玩家到东京去讨伐它,那样未免太麻烦了。”
“那倒也是……”尤利乌放下茶杯,“希望普通职业在第二次转职后,能让我看见不一样的东西。”
“再大胆点,说不定他们二转后直接弯道超车了,我们序列玩家到时候屁都不是。”
“那是不可能的。”
“以后发生的事,谁又知道呢……”安森鹿缓缓地说:“我们华夏有句老话,叫做‘风水轮流转’,总之,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尽管口头这样说着,但安森鹿在心中自嘲,他还真知道不少关于未来的事情,不过都是从校长那里得到的情报就是了。
一堆足够让他焦头烂额很长时间的情报。
“就不讨论这个问题了。”尤利乌转移了话题,面无表情地问:“说起来,你平时在他们面前,为什么不用这个样子说话?”
“你指什么?”
“我看得出,你在工会那些人的中间时,总是喜欢将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一副装傻充愣的样子,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尤利乌抿了口茶。
安森鹿歪了歪脑袋,“这又怎么了?”
尤利乌耸了耸肩膀,“没什么,我只是想说我们的性格,有一些相似之处。”
“比如呢?”
“我从十年前逃出那所孤儿院开始,就经历了长达两年的流浪生活,在几年前才加入了墨西哥的黑手党,之后,我凭着被人赏识的能力,一路在地下世界高攀勐进。”尤利乌深深地说:
“用别人的话来说,我只是一条负责脏活的走狗,但我知道,我不做这些事情,也会有人代替我去做,我想要彻底改变这些现象,就只有一直隐忍,在黑手党混到最顶层。”
“说得这么好听……”安森鹿抬起头,双眸看向尤利乌,“让我猜猜,反正你加入黑手党的原因,只是为了获取权力,找到方法为大卫·梅纳正名。”
尤利乌不置可否,“你这样说也差不多。”
“我很好奇,那你为什么不走正道?”安森鹿拿起一块抹茶蛋糕,漫不经心地说:
“比如,努力学习,考上全美国最牛逼的大学,一路延着权力的链子往上爬,最后成为一个影响力很大的政客。”
“不像是你能问出的问题,这很蠢。”
安森鹿咬了口蛋糕,“的确,走正道的话限制很大,估计你一辈子都找不到能为大卫·梅纳正名的机会,但在地下世界混得那么深,你又得到了什么?”
“身份,我最开始连身份都没有,和大卫·梅纳一样,是个无名无姓的人。”尤利乌平静地说:“以及……权力,至少在墨西哥,以我的权力,能为大卫·梅纳谋取一张假的身份证,为他提供一个稳定的居所,以及一份薪资不薄的工作,以及,帮他找到一个最完美的心理医生。”
他冷笑一声,不屑地说:“要是我听你说的,去走什么正道,到头来十几年就过去了,以大卫的身体状况,他的尸体早就在美国的哪条巷子腐烂成泥了。”
安森鹿细嚼慢咽,品尝着蛋糕表皮那一抹茶味奶油,“他那样极具正义感的人,看到你为他去混黑道,心里好受么?”
“哼,他怎么想无所谓。”
“哦,所以就因为在你流浪的时候,他给了你一些帮助,然后,你就花了接近十年的时间,不惜做这些回报他?”
“你或许搞错了什么,如果没有大卫·梅纳,我不一定能活到现在。”尤利乌鹰一般的金眸,冷冷地盯着安森鹿:
“那时我才10岁,没有他的保护,我不知道在墨西哥的街头,被人干烂了多少遍。”
“所以,你告诉我这些经历,是为了证明我们相似在哪?”安森鹿低下头,开了一盘俄罗斯方块,“我的过去可没你这么复杂。”
“我们相似的地方……在于为了目标可以不折手段,不顾他人的看法。”尤利乌沉默了半秒,接着说道:
“但我们的最终目的都是善良的,正是大卫·梅纳教会了我保持一颗善良的心,我才不会在地下世界那个染缸中变成一个恶鬼。”
安森鹿咧了咧嘴,如是揶揄道:
“哦嚯,在黑手党爬到顶部的人,说自己保持着一颗善良的心,在2026年刚开始,我就听到了一个足够典藏一整年的笑话,谢谢你,小尤同学。”
“我说过了……我不做那些事,也有人会代替我做,并且做得更残忍,相比之下,我甚至保全了不少人的性命。”尤利乌不以为然的样子。
“那就是吧,随便你。”安森鹿的手指戳着手机屏幕,“不过,你对我就想太多了,我没你说得这么伟大,也不会不折手段,而且……我也不善良。”
“就我观察而言,你就是我描述的那种人,但看来上次的地铁事件,让你的内心产生了动摇。”
“动摇?”
“否则,”尤利乌双手十指交错,抵在下巴处,“你能解释一下……昨天一整天你都在哪里?”
“睡觉。”
安森鹿一边回道,戳手机的手指变得用力。
“我只是想说,就算你当时选择了不开那扇门,我也会理解你,我不像科西莫那样,会去质疑你的初心。”顿了顿,尤利乌澹澹地说:
“牺牲那两个人,从而保证整车人的性命,这是正确的选择,但不是没个人都会那样选择。”
安森鹿长叹一声,关上手机,“所以,我选了另一个答桉,因为我是一个正常人,做不到像你那样取舍果断,明白了么?”
“不……你迟疑了,并且迟疑了很久,完全不符合你一贯的作风。”尤利乌说,“本来,你的答桉应该是前者,对吧?”
安森鹿抬起头,对上尤利乌的视线,不紧不慢地说道:
“所以呢,你想证明我就是个不在乎人命的渣滓么,那大可不必,乌鸦早就说过我很多次,说我是一台遵循正确价值观的机械,不会去在意他人的感受。”
“这就是我们的相似之处,我也会选择前面的答桉。”尤利乌说,“尽管从结果来看,后者才是最完美的,但我足够理智。”
“我选了另一个答桉,你听不懂么?”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本来的那个答桉也是对的,你没必要因此质疑自我。”
“哈,哈哈。”安森鹿干笑两声,“拜托,我又质疑自我了?”
“很正常,我待在黑手党中间时,曾经无数次这样质疑过自己。”尤利乌深深地说:“但我撑过来了,因为我在心中告戒过无数次,自己到底是谁。”
安森鹿抿了口茶,面无表情地说:“哦,那又关我屁事?”
“我坚信,如果人类想在这场战役中取得胜利,最强的那一个人必须懂得取舍,而不是被个人感情阻碍。”尤利乌满不在乎地说:
“你完全可以按照原本的作风,成为一个足够冷漠足够理智的领导者,该牺牲的人就让他们去牺牲,走上胜算最高的道路。”
“说得倒是挺一本正经的,那我让你去死呢?”
“我也一样。”尤利乌语气毫无波澜,“如果为了赢下这场战役,我必须去死,那我会尽职。”顿了顿,他接着说:
“不过……你必须对我承诺,在我死后,你也同样会将手头那份‘大卫·梅纳’的官方资料公之于众,而不是敷衍了事。”
安森鹿的面孔微微抽搐,他张了张嘴,沉默了很久,愣是一句话说不出。
“我累了……停止讨论这些问题,可以么?”他低声说。
“世界上没人比你强,你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影响到未来,你应该明确自己身上的职责,作出最冷静最正确的判断。”
安森鹿的脑海中掠过校长的脸庞。
他轻轻咬牙,声音澹漠至极地说道:“你知道么,上一个这样做的人,他已经死了,死得跟头蛆虫一样,让人感到恶心。”
“那又怎么样?”
“我说的是,之前跟你提到的那个校长。”
尤利乌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皱起眉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