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死了？”

“对，他死了。”安森鹿深吸一口气，“他还跟我说了很多事情，在未来，人类的世界被那条雪龙毁得一塌涂地，他说我没有成功。”

尤利乌的表情有些难以置信，金眸中若有所思。

安森鹿耸了耸肩，缓缓地说：“我之前跟你说过，他就是来自未来的我，他在承认这一点的同时，也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尤利乌紧皱眉头。

他根本没想到事情会有这么荒谬——世界已经毁灭过一次，上一个安森鹿穿越回来，成为了上市高中的校长，暗中布了许多局。

一切，实在太过错综复杂。

“他说我和他不一样，但我不知道……到底不同在哪里啊？”安森鹿的声音满载戾气，“他只是乱七八糟地交代了一堆东西，却压根就没告诉我，我得怎么做。”

尤利乌深嘶了一口气，不解地问：“他留下了什么线索？”

“说是让我不要单打独斗，说我不是孤身一人了，然后就没了。”安森鹿笑了。

“不要再单打独斗……”尤利乌皱着眉头喃道：“所以，上一条世界线的你，仅仅只跟你说了这些。”

“是的，你觉得好笑不？”安森鹿自嘲地说：“本来啊，遇上了校长、乌鸦、尤瑞、明日香他们，我真的第一次感到，自己好像没那么孤独了，身边环绕着好多好多的人。

结果到头来，那个老头告诉我，我现在经历的一切，都是他一手安排而成……”

顿了顿，他接着说：

“这货的脑子简直就有问题吧，一个不懂人情的家伙，却擅自在我身旁安插了一群人，一群跟我一样的怪咖，好让我和他们抱团取暖，自己再消失得无影无踪，说我已经不孤独了？”

他咬牙切齿，重重地说道：“我他妈不孤独个屁啊，恶不恶心？”

“至少……”尤利乌欲言又止，喉咙有些干哑。

他神色复杂，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眼前的这个少年。

毕竟，安森鹿经历的事情都太过离奇了——突然背负在肩上的拯救世界的责任、来自未来的末世预告、被像提线木偶一样安排的生活。

换作其他普通人经历这些，或许早就疯掉了。

又有谁能澹然地接受这一切……

安森鹿沉默了很久，低声问：“尤利乌，告诉我，我还可以相信什么？”

尤利乌迟疑了片刻，沉声说：“一个已经连自己都相信不了了的人，那还可以相信什么，你要我怎么回答你。”

“所以，既然你什么都不理解，那就别再说自己和我相似这种破话了……”安森鹿抬起头，双目空洞地注视尤利乌，近乎一字一顿地说：

“你明白了吗，我真的很烦被人剖析，身边有乌鸦一个已经够我烦了。”

“......我了解了。”

“好，那我休息了，没什么事别再烦我。”

尤利乌咬了咬牙，“可是，你就打算一直这样，被这些事情打击得意志消沉，最后任由同样的失败再次发生到自己的身上，就像，你口中的校长那样？”

“别再跟我提到他。”安森鹿说，“你就当……我从来没说过这些。”

尤利乌挪过目光，看向安森鹿因愤怒颤抖着的五指。

“我从现在的你身上，看不到任何斗志，我只看到了一个迷惘的、滥发脾气的小孩，所以，我需要确认一点——你还站得起来么？”

“如果你就这样被打垮，那也没关系，反正迟早会有其他人担起你的责任，但是，我不会再跟着你浪费时间了。”

“我不想让她死。”

“什么？”尤利乌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尤瑞，那个冰岛女孩。”

“如果我没弄错，给她带来死亡的结局的人，是你口中的校长，而那个校长，是来自未来的你。”尤利乌冷哼一声，不紧不慢地说：

“如果连未来的你都说，你已经没有机会救她了，那么，你还要坚持欺骗自己，在已经定了结局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么？”

安森鹿知道尤利乌说的没错：尤瑞的病症是校长带来的，具体原因未知。

并且，校长在未来已经生活了数十年了，这意味着，校长的手里掌握着远远超过安森鹿的知识和情报，这是以几十年为单位的见识。

可是，既然连校长都说处了“珍惜眼前人吧”这样的话。

那么……

尤瑞死亡的结局，基本上已经是无可挽回的事情。

但是……

校长看到的一切，也仅限于被雪龙毁灭的未来。所以，他才会凭着自己有限的认知来断言——尤瑞已经没有救了。

还是有另一种可能性的。

那是，藏在另一种未来走向里的可能性。

安森鹿开口说：“只要我变得比那个老头更强，只要我能看到他视野以外的地方，就还有机会找到让尤瑞活下来的办法。”

“比如……”尤利乌皱着眉头问。

“比如，在半年后，人类在对抗东京巨龙的战役里取得了胜利，那我就可以看到，校长这辈子都没看到过的东西。”安森鹿缓缓地说：

“你听过一个传闻么，只要赢下世界boss战，在这场boss战中取得mvp的玩家，就可以获得一次直面‘游戏开发者’的机会。”

尤利乌愣了一下，“听说过，那好像是执法队的人传出来的，说是在某个首都级副本中得到的准确信息，不知道被哪名成员透露了出来。”

“对。”安森鹿斩钉截铁地说：“这条信息应该没有错，只要战胜雪龙，见到‘游戏开发者’，我就有机会问出让尤瑞活下去的方法。”

尤利乌若有所思地低声说：“我理解了，这的确是一条我未设设想的道路……”

尽管心中认为这件事很难实现，但如果安森鹿能凭借这样的念头重拾意志，那他又何必去泼冷水，告诉安森鹿希望非常渺茫？

“我会赢下那条雪龙，为的是救下自己的朋友，拯救世界只是顺带的，谁才会特意去帮那个恶心的臭老头，做到他没做到的事情。”安森鹿深深地呼吸，语气狠厉地说道：

“我会告诉他，你这玩意拼尽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情，在我这里……就跟吃饭喝水一样轻松，给我等着，狗东西。”

在这刹那之间，盯着安森鹿阴翳的侧脸，尤利乌突然皱起眉头，愕然地怔在原地。

一个恐怖的真相，在他的脑海之中缓缓形成。

尤利乌·梅纳突然就明白了——安森鹿到底在消沉什么了，以及，他到底为什么会那么憎恶校长，露出这样的眼神。

那个被称为“校长”的人，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布局，最终达成了一个目的。

他不仅改变了安森鹿的性格，还成功利用了“尤瑞的死亡”来引导安森鹿提起意志，竭尽全力去战胜半年后降临东京的雪龙。

为的是……让人类得到一个崭新的未来。

他对自己足够了解，所以才足够自信——在他走后，这条世界线的安森鹿也一定会去拯救世界，因为安森鹿不可能放任尤瑞就那样死去。

而正是因为知道自己完全地中了校长的圈套，却无力改变些什么，只能顺着校长的引导去走，安森鹿才会恼怒到这种程度。

只要，这条时间线的安森鹿不想让那个冰岛女孩死——那他就必须拼尽全力去干翻雪龙，为人类带来一个新的世界。

最后，从这个崭新的世界里找到拯救那个冰岛女孩的可能性。

尤利乌思至此处，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看向安森鹿阴霾遍布的侧脸，在心中战栗地思索：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到对自己这么狠？原来那条时间线的安森鹿，到底是一个冷血到什么地步的人？

尤利乌才发现自己彻底理解错了。

如果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不是眼前这个被“校长”刻意布局，调整过性格的安森鹿。

而是原本那个澹漠冷血到极致的安森鹿。

那尤利乌在被榨干价值之后，早就已经不知道死在什么地方了……

毕竟，原本的安森鹿，是一个连对自己都能做到这种份上的人，那他对其他人又该是如何的狠厉？

又该怎么对他人抱着信任的态度，来建立一个良好的合作关系？

或许……

前一个安森鹿，也就是那个头发苍白的校长，早就已经是一个完全摒弃人性，如同机械般的存在了。

尤利乌的手背遍布冷汗，他咬了咬手指，“我竟然想着他不够果断，试着把他的性格引导向更冷漠的一边，是我错了么......”

根本就，不需要引导……

因为，原本那条时间线的安森鹿早就是那样的人了。

可那个安森鹿失败了，所以他才会不折手段地回到过去，在重重规则的束缚之下，隐忍布局，来逐步改变眼前这个安森鹿的性格和思维模式。

“抱歉，今天我有些情绪化了。”

安森鹿疲惫的声音，打断了尤利乌的思绪，他拍了拍尤利乌的肩膀，“明天见，尤利乌·梅纳，你也早点休息。”

说完，他耷拉着脑袋，挪步走出了这家茶点店。

寂静的茶点店内，只剩下尤利乌一个人呆怔在原地，他的精神还在无法抹灭的后怕和震惊之中轮回，思绪如同瀑布般狂暴涌出。

“呵……呵呵……”

长久之后，尤利乌忍不住笑了。

青年鹰一般锐利的金眸中流转着光，他深深地嘶了一口浑浊的空气，冰冷的氧气好似一柄利剑刺入肺腑，惊醒了他如待宰羔羊一般紧紧蜷缩着的灵魂。

“我没有跟错人……”

尤利乌回想着安森鹿阴霾遍布的侧颜，缓缓勾起唇角，声音几近颤抖地喃道：

“大卫先生，我之前到底在质疑些什么，如果这样烂得彻底的世界，有可能会被谁拯救，那也只可能是这种不折不扣的怪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