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端着盘子,在悬挂在室内长廊上一幅幅油画的注视下挺直着腰,背着一只手穿行。他的每一下脚步节奏都是统一的,间隔不快不慢,和他的礼服一样一丝不苟。
长廊内有两个房间,老人在离他较近的房门前站定,手从背后伸出,轻叩两声红木门板。
“夫人。”他退后几步,对着前方谦恭地伏低身体,恭敬说道,耳朵微侧,凝神听着房间内细碎的脚步。
门向里开,露出小小的缝隙,房内人一只眼睛凑到露出的空间内,小心翼翼地盯着他。
他双膝弯曲,跪在走廊的格子地毯上,把盘子放在一旁,从上面拾了一只玻璃酒杯放于盘子外的地毯,拿起瓶酒,拧开瓶塞,靠着玻璃杯的边缘倾斜瓶身,白色的酒液顺瓶口落下。
房内人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些动作,瘦骨嶙峋的右手已经迫不及待地从门缝里探出,五指虚夹在杯柄周围的空气中,颤抖着等待倒酒完成。
“夫人,这些够了么?”老人倒了半杯,对视房内人,嘴角程式化地露出笑容。
“嗯......“房内人随便地应了句,右手抓住酒杯往房间内带,手臂的抖动剧烈,杯中酒液被晃得洒了不少在地毯上。
房门关上,很快又打开,房内人将空杯子递到老人面前,隐藏于房门后的嘴巴砸了咂嘴,颤颤巍巍地问道:“还......还有么?”
老人脸上笑容依然不变:“夫人,您今天的用量已经到了,请耐心等待明天。”
“可我......我还想喝。”她探出手,手掌向上摊开。
“您这样......老爷会生气的。”
听到老人的话,她伸手索要的动作僵在半空,随后如被针刺般匆忙收回。
见成功吓住了她,老人站起身,双手下移抚平裤子上的皱褶,不紧不慢地弯腰收起酒盘。
“你要去那么?”房内人快速问道,眼珠随头转向另一侧的房间,“去那个小贱人那里。”
“您这样说大小姐,老爷会生气的。”
这次,“老爷”并没吓住她,或者说,这两个字的威慑力远远不能让她抵消对不远处女人的愤恨。
“我就要说:小贱人小贱人小贱人。“房内人连珠炮一般咒骂着,一只手抓着房门,另一只不停砸在门后,发出”咚咚“的轻响。
她还是太瘦弱了,乃至除了咒骂其它的宣泄依旧无力。
“您冷静一下。”老人端着盘子,空闲的手边把酒瓶和酒杯排列整齐,边劝她道。
房内人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最近这段时间,每次他给面前女人送酒,她都会如这般无力地宣泄。但尽管已见了很多次,再见到时他心里还是冒出了一丝恍惚感:时间真是神奇的物质,它把一个曾经骄傲的人磨成了一个丑陋的疯子。
“呐......你帮帮我。”又急切地咒骂几句,词句都因为她说得太快模糊了意思;房内人停口,面孔没有任何缓冲切换成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老人继续刚才被打断的微笑,重复了一遍开门前的礼节,并不回答她。
过往的经验告诉他,如果回答,她就会说一堆脑海臆想出的计划,没有规律地糅杂在一起,有的是“下毒”,有的是“刺杀”,往往前一句属于一个计划,下一句却接了另一个。
“你......你也是跟她一伙的。”见老人离开,房内人带着哭腔道,瞬间换成愤恨的表情,“小贱人小贱人小贱人。”
她拉开更多缝隙,似乎想从门内出来,试探性探出半截身子,最终还是收了回去,只不停咒骂。
“小姐。”老人敲了敲另一扇房门。
“自己开门进来吧。”房间内的女声回应得很快,恶毒的背景音中声音依旧清亮。
老人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房门,慢慢走进房间,转头掩上房门,定眼往前看去。
明亮和煦的暖色灯光下,房间内的少女背对着他,她穿着火红的连身长裙,长长的下摆披在棕色地毯上,亚麻色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垂落,遮在裸露的肩部和后背。她坐在圆桌边,注视着落地窗外的天空,听见身后的动静也不回头,只轻声打了个招呼:“加缪,你来了。”
被唤作”加缪“的老人低下头,不再看她,向前几步,轻放盘子在桌面上:”我给您送酒来了。”
“这些都是给我的么?”少女转头看向圆桌,娇俏的容颜显露;手指抚摸向酒瓶,感受冰冷的轮廓。
“是的,都是给您的。”
少女笑了笑,将落在肩膀上的碎发挑到耳后。
“只要一瓶就够了。”摩挲着瓶身,她说道,“剩下的帮我倒进浴盆里,浴室里还有一箱玫瑰花瓣,也顺便帮我洒一些进去。”
“知道了,小姐。”加缪屈身行礼。
外面的咒骂突然停住了,如戛然而止的骤雨。
她叫住正提着酒往浴室去的加缪,食指肚一下一下打在瓶身上。
“我们的主子来了,迎接一下吧。”
加缪愣了片刻,连忙转向门口,身子呈60度弯曲,双手放于前胸与后背。
片刻,一个男人走进房间,男人棕色短发,下巴长着一茬细密的胡渣,身材瘦削,紧贴在身上的是一套深黑的套装。
“加缪,你也在这啊。”他先注意到了正在行礼的老人。
“老爷。”加缪抬头看向他的主人,恭恭敬敬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