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前边,桃儿和斗儿是怎么了?”
苍老低沉的声音,就这么回荡在雨幕里。
那天空朦胧孕育的惊雷,似乎都因这沉闷的责问声而骤然喑哑,原本磅礴的大雨也显小了些。
人们纷纷回头,胡老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雨幕里,那浑浊的老眼此刻竟是万分凌厉,直教人哑口无言。
“若不知情,就都站远些吧,我那孙子女俩没什么好值得你们围观指点的,别堵着我老头子我的路。”
这话语说得客气,却分明沉闷得分毫不由人拒绝,那街坊们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叹息退下。
事到如今他们还能解释什么呢,多少雨伞雨衣攥紧在手中,都没能成功走近那俩孩子的身旁。
那眼眸底的泪水与戒备,沙哑的哭喊与颤抖,都害怕极了他们每一道落在伤口上的目光。
这璃月啊,原来真的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只是远去时,都不由得频频回头看着,那脊梁似乎本永远都是笔直的胡老就这么毫不犹豫地弯下了腰。
将那扑倒在他怀里哭成了花脸猫的胡桃,与颤抖着像是在做噩梦不醒的祸斗抱起,雨伞就这么落在了地上,任凭着雨水浸透他那老迈的身躯。
抱着仿佛是他一整个世界的胡老,那身影分明就伟岸得如山岳般不可动摇,不曾哪怕回眸望眼。
只在窸窣落下的雨里不声不响地离去,与他们背道而驰着将老花的眼睛望向了往生堂的位置。
那儿终会有一枝月牙高挂,一棺月色如洗。
直到清晨的鸟鸣,告诉谁人回家的路。
“爷爷,他们的眼光好可怕……和海灯节的时候一样,好可怕,他们欺负小斗了……”
胡桃呜咽着,揉着哭红的眼睛,将头埋在了胡老的胸膛处哭诉颤抖,声音断断续续。
她那另一只小手,还在紧紧将祸斗颤抖的指尖紧牵,仿佛就像是一辈子都不愿放开。
“我们可以搬出璃月港吗……爷爷?”
那梅红色的眼眸噙着泪花睁开,显得怯生地只是看着胡老的脸色,而后者只是微微笑着摇头。
“爷爷老了,走不了太远的路了。”
他的话语有些感慨无力,只是用那花白的胡须亲昵地蹭了蹭怀里祸斗与胡桃的小脸,终于才让祸斗从恍惚与失神中醒来。
“爷爷小时候也是被很多人瞧不起的,但是你们看,现在哪还有人敢和爷爷我摆脸色,他们越是瞧不起咱们,咱们就越不能回避他们的目光。”
那苍老的声音如此温和如此有力,如此笃定。
“都是仗着宽阔胸怀啊,才能跨过所有陌生的泥泞,让你的脚印远到他们只能眺望。”
听着他的话,胡桃吸着小鼻子,微微笑着,抿着唇一声不发地倚靠在祸斗的身上,把那梅花瓣似的眼眸全都望遍了他那被风吹动的长发。
而祸斗那钴蓝色的眼眸遍布阴霾,只是面无表情着那精致的脸庞,呆呆地看着胡老。
那缓缓张开的小嘴,似乎本想要承诺着什么。
但是到最后,他只是把那眼睫低垂闭上,紧紧拥着怀里的胡桃与那滴水不沾的狐狸面具。
就这么疲惫地在这雨里唯一的庇护所里沉沉睡去,如同在摇摇欲坠的小木屋里躲藏一般。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国崩是这样、祸斗是这样、获斗也是这样,都在不断重复失去。
……
万民堂内,香菱透过雨幕,呆呆看着卯师父就这么紧攥着手里没能打开的伞,失魂落魄地浑身湿透着一步步走回来,便倏地窜出门外。
“爹爹——!!”
她只觉得,现在她的父亲心底真的很失落,上一幕这样的时候,还是自己很小时,对方沉默着从往生堂一步步走回时那样,通红了一路眼眶。
那之后,她再没能见到自己的母亲。
屋内正避雨的行秋、重云与云堇三人见状一愣,继而又是猜到了什么那般即刻站起了身,脸色都有些发白地向着大雨里不断奔跑。
那沿途所竟的每一寸眸光能及的角落,都是愧疚在不断蔓延,昏沉的天空像是一面倒悬的大海,深邃得不允许阳光得到丝毫喘息。
直到,雷霆将它层层撕碎,与它殊途同归。
……
这天晚上,夜空舍弃了它所有的星星。
小房间里,祸斗呆呆地坐在镜子前好久好久,那钴蓝色的眼眸都落在了自己一头蓝紫色长发上边,那是母亲送他最重要的礼物了吧。
“……如果,没有被妈妈认出来就好了。”
他呢喃着,万分不舍地牵起了自己那柔顺的长发,动作很慢地拾起了桌上的剪子。
一裁,一裁,又是一裁接着一裁。
像是在割舍什么,一裁又是一裁,手都在颤。
每一声清脆的咔嚓响,都能让他回想起很多东西,在他看见那身无比熟悉的衣裳时,心里的一切希望就都已经死了,已经认清现实了。
但是怎么裁,他都能在自己身上看见母亲的影子,那头发一短再短,细碎得不再显得合适。
最终那剪子落地的时候,祸斗已经无声恸哭着,紧紧攥着自己的裤腿,落下一滴滴眼泪。
“以后……我不再喊您妈妈了……”
那声音很小很微弱,是一个世界上最乖巧的孩子所发出的最绝望最用力的声音,像是心碎。
“国崩……你快醒来,获斗快要死了……”
他蜷缩在角落里,把头埋在膝盖里颤抖。
直到轻轻的敲门声,将他唤回神来。
“小斗……阿堇听说你想要这套戏服,托我送过来给你当赔礼,她想找时间向你道歉……”
房间门外,胡桃紧紧抱着那身红紫相间,显得分外显眼的戏服,她心底不知道为什么真的很不喜欢它,那斗笠好像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你在吗,小斗,我可以进来吗……?”
“……嗯。”那回应的声音如此微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