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他才艰难地蹲下身子用破损的机关手掌轻轻向着水底下打捞,那缠绕在手腕上的红绳飘在海面上。
些许破碎成块的狐狸面具被他努力地一片一片拾起,被他抱在臂弯里任由它们沾湿了自己单薄的衣裳。
一滴滴水滴声落下,荡出一圈悠远的涟漪。
轻轻一声响,国崩那蓦然伸向这里的手掌不假思索地一把抓住了获斗那还在打捞面具的机关义手。
获斗惊恐地停下了动作,模糊不清地呜哇喊着低垂眼帘想挣扎出自己那被对方轻轻攥住的手腕。
他那双钴蓝色的眼眸里只有精神错乱的恐惧,还有害怕被对方责罚亦或是歇斯底里的打骂的悲伤。
他觉得现在他就像被抓获的小偷一样。
很久很久后,这片意识空间里都只有模糊的水滴声。
国崩像是傻了一般怔怔地静静看着那被对方缠绕在左手手腕上的小红绳,露出了恍惚的笑容。
最后一路很慢很慢地又一次将获斗紧紧抱着,而获斗也只是呆呆地紧紧抱在怀里的狐狸面具碎片。
两人都闷着头抱得很紧,紧得指节都攥得生怕被谁撬开。
只是在这一刻国崩分明哭得比获斗还要悲伤,错乱的泪水止不住地一滴滴落在了获斗的脸上。
而见状,获斗就像是心底被触动了什么一般眸光颤动地抬起头。
他含糊不清地支吾着,笨拙地伸手擦掉了对方那撑在脸上显得好沉重的笑容。
继而他捧着他的脸,用这世界上最为羡慕的目光望着他。
“获斗想回家、回璃月……”
获斗只说着这样遥远的话,怀抱着狐狸面具的碎片很小声很小声地说着。
他的眼睛流不出泪水,但是他知道对方可以知道其实他现在也在哭得特别伤心。
他在哭,可那双钴蓝色的眼眸里都是残缺的裂痕。
“想回家,想妈妈……”
哪怕他那钴蓝色的眼眸与淡紫色的眼眸都像是宝石般,曾经是谁的珍宝。
过了很久后,国崩都只是捧着获斗的脸颊微微张着嘴没有说出一个字。
又是过了很久之后,他的双手终于还是垂落。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地坐在这一片漆黑的海面上,彼此低垂着头紧紧拥着。
“不可以吗……”
闻言,国崩那深紫色的眼眸里倒映着的只有获斗抱着面具蜷缩着像是在等待他怒火一般显得战战兢兢的模样,但那双钴蓝色的眼眸里固执的色彩是如此残缺。
“回……我带你回去,回璃月,回去见妈妈……”
“我们回稻妻……找她,让她道歉……”
国崩再一次如此真真正正地恨着一个人,就是因为她。
如果不是因为身为造物主的她,因为他的落泪而将他逼到了这一步。
如果不是因为那一个拥抱的渴望,就不会被逼疯。
为什么他到最后成了对方所愿的薄情冷血得不会流泪的恶人,却还要被她再砍一刀。
“获斗……我好恨,我恨她!!”
他几乎把唇瓣都咬出了血,眼底怨毒的色彩如此浓郁。
在听到恨这个字时,获斗摇头摇得肩膀都在颤抖,抬头时像是在看镜子般恍惚。
他动了动唇瓣,挣扎着终于无力地撒了一地的狐狸面具碎片后在国崩无法理解的目光中一点点后退。
“获斗……是小偷,是小偷。”
他想要偷走对方的痛苦,然后离对方远远地让对方过得更好。
那样对方一定能替最没用的他去实现愿望,替他看一眼美好的模样。
国崩嗫嚅着看着眼前早已经逝去的存在,他不明白对方的偏执。
他只知道对方起初并不是这样病态的忍气吞声,是懂得喊疼和哭诉的!!
但是最后都伤得更深了!!不是只会哭,只是真的被伤害得太过分了!!!
所以无法治愈的伤痕若是能找到最好的自我保护方式的话,一定就是封锁内心继而再远离所有人,他忽然明白过来获斗到底是怎么撑过祸斗这一人格沉眠的这几年了。
“你乖,你回来……我不凶你了……”
国崩抬起头,却眼看着获斗连连摇头转身背对着他一步步跑进了黑暗。
喘息踉跄着一步步跑远,被黑暗一点点吞噬了痕迹。
他呜咽着,泪眼朦胧地看着对方弱小的身影逐渐在他眼底变得黯淡。
“你回来……求求你……”
“我不能没有你的……不想再失去了……求求你……”
他想要伸手去挽留,最终却发现自己支离破碎的身体甚至没有力气再去动弹。
也许对方已经残缺得不能理解他的话语,又也许对方什么都明白。
这只是一场自我挣扎的梦境。
仅仅只是一场梦而已,要么显得更深,要么觉醒过来。
夜晚很长的。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
廊坊大街,薄雪渐渐消弭。
钟离看护着那在玉京台公园里已经落下的雪,心绪蓦地一沉地忽然望了一眼平静到有些不同寻常的龙脊雪山。
身为魔神的本能在无声告诉着他,那儿似乎有着一层只向着这里展开的屏障在无声遮挡着什么光景。
仿佛现在的龙脊雪山就像是在忍受着痛苦去掩饰着什么不愿意让任何人看见的不安,熟悉得让他久久不能平静。
熟悉得就像是那个什么都不说的孩子。
在背对着璃月一步步走向深不见底的自我毁灭。
睁眼闭眼后,钟离又回眸望着背后一隅璃月灯火。
一如当年,而他却在这一刻又彷彷然迷了路。
越是强大的存在,身上所真正受到的伤势想要恢复如初便是需要更多时间,此外若非是璃月山河地脉根基还不牢固,需要留下坐镇的他无法前去一窥究竟的话也许他此刻就已经启程赶往蒙德。
蓦地,那漂浮在他眼前的百无禁忌录里,微澜缘由何其沉重。
这一刻钟离微微愣着沉默半晌,才后知后觉了些什么地将那一纸符箓攥于手中。
他的手甚至没由来地颤了一霎,眼眶一红地看着那纸符没能攥紧地滑落下了指缝。
无声落地,字字落到了他的心底。
几度因暗伤翻涌的胸闷过后,他那双先是缓缓闭起又再度睁开的琥珀金色的眸子又一次望向了雪山方向。
那转瞬即逝的一片破碎光景让他的瞳孔终于紧缩,那抹熟悉的金色像极了对他最辛辣的嘲弄。
“……斗儿?”
下一秒那无形浮现在他身后的贯虹长枪也已然涌动金光,随他的身影坚定不移地向着龙脊雪山的方向缓步走去。
“这浮生我并非未经错事,固然于陵薮市朝不争炎凉。”
颤抖不止的钟离那沉闷沙哑的声音向着不安生的远方,不再有丝毫犹豫地抛却了心底的喑哑。
他只是用那弥留不多的理智,无声地把临时吩咐的神念传达到了绝云间三大仙山。
“……既非无孑孓怒火,也不可一错再错,我护了浮世一隅……护了什么?”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钟离那一步步分明看似缓慢的步伐,却在几息过后让风尘都窥不清他的身影。
可偏偏红了的眼眶,又象征着千百年的磨损狠狠地在他的心头剜了一刀。
他不负过璃月,但始终有道坎此生都难以忘怀。
“我想要补偿那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