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小雨渐停下,蒙德城外缭绕的那风障仍是并未撤散。
云翳朦胧着纯白的纱,透过天光的凄哑征兆着被神明所应允安宁的长夜将至。
半晌后温迪收回那眺望着城墙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地只是用手地轻抚着身旁特瓦林那身上柔顺瑰丽的羽毛。
温迪笑着轻轻呢喃,有一搭没一搭地显得如以往般假不正经。
“老朋友,消消气嘛有很多事情我也是无能为力的。”
说回到这里时,他分分明明像是按捺着咳嗽的欲望装作了一副闲散模样。
“咳你知道我其实真的很重视你,还能和我谈起过往的故友真的已经不多了。”
似有所感的,一旁的特瓦林也只是默默不语地用复杂的目光望他。
对方藏得太过简陋,其实它很清楚对方此刻的身躯是已然无法再做到如同当年一般承载风神的冠冕。
所谓的“磨损”,并非是仅仅用沉睡便能够完全规避的。
所有暂且避开的那些磨损,也会在往后变本加厉地跟上岁月的步伐。
仅仅是方才那看似云淡风轻的短暂取回这份力量,其实更像是在以生命博弈。
换言之,此刻的温迪就是在那短短的一瞬硬生生承受住了百年的磨损,这便是戴冠的代价。
到底在上一刻经历了多少折磨,大概这个看似大大咧咧的吟游诗人从来也只会用笑容将其掩盖。
因而这一刻特瓦林也忽然觉得,自己其实真的没有那么恨对方。
与其说是因背叛而愤懑,倒不如说更像是一种适得其反的苛责因时间而沉淀得深邃。
“……干点正事吧,巴巴托斯。”
特瓦林低声回应着,闭上了龙眸蛰伏着不再去打理身旁浅笑不已的温迪。
它当然也没有去反感对方那不住薅着自己羽毛的手掌,只是一如往年那般提示了他一声。
“嗯……我知道我还欠钟离一个解释。”
温迪拾起竖琴,缓步向着那不远处坐在草地上为国崩默默清理着遗容的钟离。
后者似有所感地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便又自顾自低着头再度细细用衣袖擦拭着那孩子脸上的血渍。
“如果是他的话……方才那一点独处的时间也已经够他缓过来了呢”
他从钟离那双疲倦的眼眸里已然窥见了平静,也大抵知晓自己不必弹琴去消弭对方的落寞。
一旁,空似乎也已经收拾好了情绪站起了身紧随在了温迪身后。
就在他也想要对温迪询问些什么的时候,后者就已经先他一步打破了他的顾虑。
“诶嘿空你是想要问祸斗和那边那位的关系吧……嗯,说来也有些复杂。”
温迪体贴地仭凑近了空,揣起胳膊搭放在了后者的肩膀上轻声嘟囔。
闻言空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心底发暖地明白刻的温迪是想让他不要怀揣太多自责感。
只是有很多问题还没有问出口就仍是变了模样,毕竟对方此刻的脸色其实还是有些惨白。
“其实除了那些以外我更想问一问,温迪你的身体真的没事了么?”
他开口时,一旁恹恹不语的派蒙亦是有些担忧地飘飞到了温迪的身前。
“是啊卖唱的你要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和我我们说哦……不能瞒着,有些很严重的大病其实就是一开始出现轻微症状时没有留心搭理,后面才会越来越糟糕变成大祸的。”
派蒙嘟囔着凑上前,伸出了小手装模作样地搭放在了温迪的前额上。
虽然她并不清楚怎样才能感觉到体温哪里不对,但按照惯例这样做是肯定没有错的。
见状,温迪半是有些心暖也半是有些无奈。
“我倒是真的没有什么大碍啦最多休息两天就能恢复正常不过连派蒙你都懂得这样简单的道理,我也忽然很想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会将这样的事情避而不见了……”
温迪那翠绿眼眸望着钟离泛红眼眶里浓郁的懊悔时,脸上淡淡的笑容也分明不是有多好过。
“比起我,那边那位现在可能要更加需要关心那孩子对他是真的很重要的。”
“无论是神之心、还是最为贵重的信物……他都放在了那个孩子身上,若非是时命不允只怕那孩子是真的会被他一直带在身旁当做亲生子嗣一般养得一直白胖到能咕噜咕噜滚下山的吧。”
闻言,空也是用果然如此的的澄澈眼眸望着那身份已然明显不过的钟离。
七神中最为强大的这位很可能会知道有关他妹妹的消息,当然他也不会放在这个时机开口提及。
同样是失去了至亲的悲痛,对方的心绪不会比他好过太多乃至绝对要悲痛有加。
如果真如温迪所说那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视为至亲的孩子死在自己的怀抱里,能够做到眼下这般冷静大抵也已经是压抑极了心绪,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对方的强大。
很快,两人就这么一路走到了那神色落寞的钟离身旁。
钟离默默地坐在地上,轻轻搂着那身上已然不见血迹的国崩为他整理着散乱的紫发。
眼神柔和得只像是在看着安宁入睡的对方一般,用自己的怀抱于他当作倚靠。
“……多谢了,巴巴托斯。”
钟离疲惫地抬头看着此刻也同样变得不苟言笑的温迪,声音有些沙哑地打了声招呼。
眼底流露出了几分歉意,意有所指地环顾着显得满目疮痍的蒙德四境。
“斗儿他一定为蒙德和你添了不少麻烦……但他其实并不是一直都那么极端,只是他心底残缺的还是太多,也太过缺乏安全感,不太懂得如何向他人开口求救……我倍感抱歉。”
“巴巴托斯,你身旁这位旅行者是……”
“停停别这么说嘛……我还以为钟离你会多少向我声讨也一些什么的。”
温迪看着此刻钟离脸庞上沾染着的干涸血渍,又看着对方怀里此刻一尘不染得宛若在沉眠的国崩。
他终究还是觉得对方这般太过明事理其实也是很痛苦的,至少眼下的冷静很痛苦。
“嗯……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有什么我能够帮上忙的吗?但说无妨”
他摊开了掌心,诚恳地向着钟离缓缓弯下了腰。
闻言,钟离也只是一边轻轻摇了摇头,一边用手梳理着怀中孩子那散乱的头发。
半晌后他才握住了温迪向他伸来的手,有些无力地怀里的孩子一边站起身一边回应。
“若是终儿在旁,她大抵会情绪失控而与你过意不太去吧……但是这件事情上蒙德才是受害者,你救下了魈儿、也让斗儿的执着走到了最后……我怎会怪你。”
钟离低垂着眼睫看着怀里已经永远不会再为他添麻烦的孩子,心底也只有难以言表的悲哀。
“他是璃月的子民,所以接下来我打算将他带回璃月……送他到胡老友的身旁这般安葬在无妄坡的深处,这需要备些祭酒挑个时候,在那之前我大概需要与身边人解释很久。”
“若是可以的话,巴巴托斯你能在蒙德为我寻些简单的酒水……我难再抽得出这些时间。”
毕竟他若是将国崩的尸首就这么一路抱回璃月,那么他也不清楚自己该如何面对归终、留云乃至胡桃等人。
这注定又是一出无法避开的磨损,他已经先蘸了头愁又浇个心透。
有时候即便在多强大也同样有无法避开的磨损,业障也是其中的一种,他甚至无法做到为眼前的孩子分担分毫。
能在对方回光返照的那一刹听到他应允回到璃月的请求,大概是他在悲苦中最后的精神慰藉了罢。
闻言,空与温迪面面相觑着也都有些哑口难言。
“要酒的话倒是简单……但是钟离,你要是真的把祸斗给下葬了的话他可能就真的没了。”
温迪看着因他的话语而起了几分惊愕的钟离,又让开了身示意让一旁的空来解释。
“你刚刚问我的这位是空,姑且算是与祸斗关系挺好的一个朋友。”
“让他来解释吧,具体的情况他比我还要清楚几分。”
继而当钟离看向空时,也多少因后者那头发与瞳孔的颜色起了几分疑虑。
但基于对温迪的信任,他还是没有多问些什么。
“也好……小友称呼我为钟离即可,有什么事情请但说无妨。”
闻言空眸光澄澈地向前站出了一步,轻抚着自己的心口开始凝重地解释。
那一刻他先是回眸望着缓步走向到他们身边的特瓦林,又眺望着那一处绵延向天的高塔。
“需要解释的事情很多,但是现在凭着我和温迪与特瓦林的力量……是到不了那座高塔上方的。”
“而我在那高塔的上方,见到了另一个……”
话音未落下时,一声清晰得让在场几人都能听见的心跳声显得如此沉闷。
继而几人纷纷把惊愕的眸光望向了那被钟离抱在怀里分明已经停止了呼吸的国崩。
唯独只有钟离,是已然眼眸紧缩地直直望向了那座随着杜林步入雪山范围的高塔。
在那一刻他分明望见了一条红色的涓流,不可见般攀附到了国崩的身上。
以及他低下头时,紧紧盯着的同样是国崩那腰间小布包里熟悉而又本不该出现的事物。
一条黑色的吊坠,晶莹剔透。
……
高塔上方,只有谁人忍耐着剧痛时轻轻的出气声。
获斗眼眶发红地捂着自己的嘴,紧紧抿着自己的嘴巴将那破碎成两半的邪眼含在了口中。
又是一声沉闷心跳的响让他的身躯如遭雷击地剧烈颤抖了一刹,飞溅出的鲜血从他的嘴角与鼻尖处落到这高塔顶端的地面上,落出了一抹抹殷红刺眼的血花。
与此同时同样在那鲜血里化作黑雾蒸发而去的,是不详而又令人寒战的诅咒气息。
那一颗杜林心脏弥漫着悲恸的情感,半分不离地依偎在他的身旁。
每一声沉闷的跳动都像是在为眼前的孩子剔除身体里的诅咒业障,但这几乎是在延续对方生命的同时在不断地给他带来接二连三的重创,在摧毁他本就已然支离破碎的身体。
那悲痛的情感愈发浓郁,杜林的心脏若是能够开口的话必然是会哀求对方将那颗破碎的邪眼从口中吐出。
“我没事……谢谢你,赤团……”
获斗低垂着有些涣散的眼眸,透过散乱的长发看着那颗不断挽救他生命的杜林心脏。
他沙哑地呢喃着,露出了那不时因剧痛而动摇的笑容。
“我和国崩的生命……是可以通过你连接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