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脊雪山上，这漆黑的夜空里呼啸着的只有刮骨的寒风。

沙沙作响着催促疲惫的生灵去让思绪空白，得以最慈悲残酷的歇息。

那横冲直撞的杜林只仍是睁着两双溢血的可怖盲目，嘶吼着向下一道金光壁障不顾一切地奔赴着，身上的伤口甚至都已经没有太多鲜血可以流淌。

每一步都比上一步更加沉重的脚步让它既听不见任何声音，也感受不到任何方向。

朦胧中最温暖的位置应该是那里，它单纯地渴望去到那里护着它仅有的温暖直到彻底静谧。

高塔上悬于半空的巨型机关兵傀仍在形同失控暴走般无差别地摧毁着周遭的一切，一声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里那碎裂纷飞的石块又被细密的电流悬置在空气中，漫无目的地缓慢漂浮着。

核心处的狭小空间里一片漆黑，唯有闪烁的电火花如烛火般明明灭灭。

获斗低垂着涣散的钴蓝眼眸，被鲜血彻底染透的怀里还是小心护着那颗脆弱的杜林心脏。

这一刻他已经麻木得只会不时神经质般打颤，凌乱的泪痕在这一刻也似乎都划破了他那本就薄如蝉翼般剔透的精致脸颊，让他显得更不似真人一般安静。

背后那一条条元素导管都深深地嵌入获斗那单薄孱弱的身体，像极了悬挂着人偶的提绳那般牵制着他的一切动作，哪怕是每一寸丝毫的动弹都会让他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

“妈妈……疼……”

获斗那一只攥着其中一条元素导管的机关义手还在颤抖着没有松开，他却也已然再没有力气将其拉扯到口中撕扯，那几乎于弥留边缘的意识还在渴求着遥不可及的温暖。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呢喃着，很慢很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被获斗护在怀里的杜林心脏轻微地跳动着，焦虑又虚弱的情绪波动像是在呜呜悲鸣般呼喊着他，希冀着他能够开口答复，在压榨着自己将尽可能付出的生命力都给了他。

只是他在这一刻已经放弃了所有的希望，也已经再没有做出回应的力气。

下一刻一阵剧烈的轰鸣声传来，整个狭小的空间里都被震动得一番摇晃，就像是剑锋狠狠扎进屏障的刺耳声音让他再一次打起精神，满怀希冀地缓缓抬起了头。

只是那屏障的裂纹很快就又一次消失，他只能听见那外边似乎传来了又几声剧烈的轰鸣。

只是不知为何的，获斗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上又一次有了力气。

就连思绪也一下变得清晰了很多，他知道一定是国崩用了什么办法在帮助他。

“获斗……不能输……”

获斗一边落泪着克制住内心本能的恐惧，一边将手底的那元素导管一点点拽了过来。

他嗫嚅着嘴巴为自己小声打气，想要守护住自己仅有的珍宝。

哪怕代价是摧毁自己，他其实已经不害怕疼痛了，已经习惯了。

“阿桃说了，长大后就不能哭……不然她和爷爷会伤心……我不想再让家人失望……”

那泪水也被他忍耐着，却始终都没能如愿地停下。

就在获斗再度张开嘴巴想要撕扯掉那条元素导管的那一刻，他那空洞的眼底忽然流露出了几分惊喜与激动，他感受到了国崩的气息在向他很快很快地靠近。

“国崩……是你吗？我在这里……我在——”

那一瞬间，他的声音和脸上傻傻的笑容渐渐凝固着。

空洞的泪水失控一般划过脸颊摔碎在地，那双钴蓝色的眼眸被绝望与空洞充斥淹没。

一枚闪着紫色微光形同棋子那般的事物就这么凝聚在了他的面前，让此刻像极了被锁链镣铐缠绕住的他于漆黑的牢狱里望见的那一盏微微灯火一般残酷又温柔。

“啊……啊……”

获斗的声音在破碎般鸣颤，钴蓝色的眼眸底也在渐渐密布起磨损折煞透了的裂纹。

所有本属于国崩的记忆在这一刻都一点点流淌进了他的脑海，在他精神崩溃的那每分每秒中又竭尽所有般寻出尽可能美好的回忆去弥补他的伤痛。

可是国崩似乎根本也没能寻出太多美好的回忆，没能寻出。

“对不起……获斗，我没有美好的记忆了……对不起……”

那最后一声充满歉意与悲伤的声音，在他的耳畔一点点消失。

这一刻，那遍体鳞伤的国崩似乎就这么跪在了获斗的面前将他紧紧拥着。

拥得是那般紧，就像是在拥着最为弱小时的自己那般不肯松开。

“……对不起”

“我什么都…做不到……”

他一边道歉着一边消失在了他的怀抱里，直到最后一刻都还在道歉。

哪怕至少在这一刻。

其实错的不是他。

……

满目疮痍崩碎的这高塔顶端，浓烈的威压于这一刻分外沉重。

空脸色惨白地抱着怀里一动不动的国崩，坐在其中一处坑洞中抬望着那似乎始终都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的正机兵傀，那似乎还在一点点变得强大的气息让他感到由衷无力。

“……对不起，我不该让本就已经受伤的你再和我一起冒险的。”

他的眸光仍是未曾变过的柔和与崇高，那仅有的悔意也只是愧疚着没能保护到对方。

国崩已经听不见空的声音，他没有任何回应地只是一点点没了呼吸。

那缓缓闭上的深紫色眼眸在这一刻也燃烧尽了所有怨毒与疯狂，只剩下了平息后的灰烬。

空认真泪水微笑着抿起唇又闭上了眼睛，将国崩轻轻抱得更紧了一些。

在那最后的一瞬间，他感受到了对方那始终冰冷的胸膛似乎有了自生来的第一声心跳。

“……很抱歉我没能拯救你。”

空无声哭泣着，那其实在这一刻很不好看的牵强笑脸上淌落下的泪水。

一点点地落在了国崩的脸颊上，转瞬即逝的温暖就像是对方分明才终于成为了人的短暂生命就此凋零的事实，他不知道自己的道歉能否得到对方的原谅。

但至少在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过来，眼前这逐日平生的流浪者。

那心底真正渴求的并不是成为所谓的神明，而只是想要简简单单地成为一个普通的人。

只是想要拥有力量去抵抗那些不公，去抚平那些伤痛。

他真的……看见了对方一直以抗拒掩饰的那份温柔与善良，哪怕它包裹于冰冷坚硬的外壳中。

下一刻，风似乎停止了流淌。

蓦地，空似有所感地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怔然地看着国崩那不知何时落在自己手中的手掌，保持着轻攥着的姿势停止了动作。

隐隐传达到了他心底的声音，都像极了无声的安慰。

而那渐渐从空的指尖流淌起的雷元素，像是神明应允这份力量得以被他所用那般从心所欲。

空感受着自己身体里流转的那第三种元素力，又有些愕然地看着那另一边忽然像是被攥紧提绳般停止不动的正机兵傀，他分明在后者那庞大的机身中感受到了自己的元素力。

在这一刻，他无疑已经知道了国崩究竟在那最后一刻托付给了他什么。

“……我知道了。”

他回应着，将国崩的身体很小心地平放在了这地面上。

继而缓缓站起，遥望着在这一刻自内部开始紊乱着逐渐崩溃的那一座正机兵傀。

身为炼金人偶的国崩会本能地汲取周遭的元素力由己所用，但并非是能够化为己用，这无疑代表着自己一路上背负着对方的同时，对方身上也会一点点留存着本属于他的元素力。

也就是独属于空的，那一份形同紊乱地脉的天敌一般的最为纯粹的元素力。

这高塔之上没有任何可以构筑这座正机兵傀的事物，那么无疑其正是由黑雾乃至大量紊乱的地脉能量堆砌起的半成之物，但即便如此仅靠他自己也是无法做到将元素力贯穿其滴水不漏的防护。

那么，在这正机兵傀将国崩身上的元素力乃至生命力一并汲取而去的时候，那同样于其而言形同剧毒的纯粹元素力究竟可以做到哪一步，谁也不清楚。

但究竟清不清楚，已经不重要了。

“我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感到愤怒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