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簌簌落着碎片,一缕缕晶莹地划破了那宛若幕帘的漆黑云雾。
一切就像是要终于谢幕那般,予人的印象总归不会太过糟糕。
鲁斯坦用尽量平稳的语调和杜林有一搭没一搭地倾诉了很多,坐在它的背上陪它向着遥远的彼方坠下。
细密的短胡茬偶尔嗫嚅,但不甘多少也都被他用沧桑的心绪抿下。
他用手轻轻拍了拍身上破损不堪的西风骑士衣甲好将上面的锈迹打落,那悬挂在旁的破碎神之眼晃了几遭,也还是没能像是从前那样遂他心意重新亮起来。
“现在啊……蒙德城不再需要我的守护了,这新一代的北风骑士做得要比我好太多了。”
“我也是到了现在才知道,我真正想要挥剑斩断的不是什么魔物、不是什么巨龙……而是更加不可理喻的黑暗与不公,即便挥剑的人不是我……我也已经参与过了顽抗命运的斗争。”
朦胧中鲁斯坦摩挲着身下的龙鳞,眼底其实也流露出了几分骄傲。
“也许你听不懂吧,但我、我们的前仆后继并不是为了逞什么英雄……就像我,也在这条路上倒下了。”
“但没有我、没有我们肯定是不行的,这就足够了。”
他说到这里时,脑海里又晃过了罗莎琳的身影。
“……就足够了。”
“即便最后站在光明、站在温暖和安宁中的,不是我,我们也赢了。”
似乎也只有在这一刻,鲁斯坦和杜林像极了并不存在任何恩怨的老友,像极了同行的旅人。
尽管杜林并不能做到予他什么回应,鲁斯坦也只能凭借着难以言喻的心绪共鸣去知晓对方在听。
下一刻,鲁斯坦忽然隐隐感觉到了些许风轨的偏移。
他看着那缕风托着杜林的翅膀,让它一点点地改变着方向。
似有所感的,鲁斯坦的脸上也蓦地流露出了几分笑意。
“我来得好像不太是时候应该没有打扰到你们二位聊天吧?”
温迪的虚幻身形是由风元素所构成的,缓缓坐在鲁斯坦的身旁时也都显得那么轻。
他之所以没有用那此刻还留在地上的身躯前来赴约,一是仅存的力量已经不允许他再这么做。
其次,就是此刻的他才能称为巴巴托斯,而非温迪。
“只是我在自言自语而已……真的好久不见了,巴巴托斯大人。”
鲁斯坦转过头看着似乎在外貌上没有任何改变的温迪,心底难得也有了几分温暖。
至少对方的存在会让他能够回忆起往昔蒙德的模样,让他知道自己已非异乡人。
“大概也称不上太久吧毕竟我也是刚睡了一觉醒来的……鲁斯坦,你真的不打算回蒙德城看一眼么?”
温迪柔和地看着眼前的故友,一如当年那般说出了同样的话。
他还记得那时鲁斯坦对此的回复是——现在还不到他安心回家的时候。
现在的话,对方的回答大抵也已经是要思考很久了。
闻言,鲁斯坦微微一愣。
继而他还是很慢很慢地摇了摇头,不知在压抑着什么难以释然的念想。
“……巴巴托斯大人,蒙德城的旧时代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我现在就这么回去的话会迷路的。”
鲁斯坦如此说着,但他真的很清楚哪怕再过百年他也不会真的迷路。
只要他还能听到风的指引,那就能找到家的位置。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把接下来的话很沙哑地说了出来。
“我也不能回到我的家了……哪怕我现在真的很安心。”
“……但不能啊。”
这一刻,他手底的西风剑剑鞘还是因为颤抖掉落在地,发出了悲伤的轻鸣。
温迪静静地伸出手拍着他的肩膀,看着鲁斯坦那止不住的满脸泪痕随颤抖落下。
“……这几百年来我每每有空都会来到龙脊雪山寻找你留下的踪迹,你会怪我么?”
“怪我没能够做到回应你的声音,甚至没能像模像样地带着你的灵魂回家。”
他笑得有些苦涩,似乎也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实在太晚。
“并非如此的,巴巴托斯大人。”
鲁斯坦抹掉了脸上的泪水,把那碎成两瓣的神之眼还给了眼前的温迪。
“从来都不是神明需要守护我们,而是我们需要守护我们的神明……而我更是一位西风骑士。”
“我能留存十年百年直到今天……都没有动摇过这一点,从来没有。”
他那笃定的话语,也让温迪多少感到心底落寞。
“……那不至少,去见一见你的未婚妻么?”
温迪似乎也知道鲁斯坦会拒绝,会以他已经离去的理由作为答复。
但即便如此,温迪也知道对方心底真正希望的会是什么。
“鲁斯坦,如果你真的打算直到最后都只留给她一个离去的背影,那对她而言真的就太可怜了。”
他的这句话似乎触动了鲁斯坦的心弦,让他欲言又止的唇瓣又轻轻闭上。
“可别小看你的未婚妻啊,她会跟上来的……就算你死在风里,她也会把挖出去的。”
话音落下时,那周遭的云翳就都已经掠过了他们的身侧。
化作焦土的雪岭轮廓在一点点地变得清晰,留给鲁斯坦与杜林存在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去吧!至少由我为你们见证!!”
那一瞬间,温迪似乎是奏响了一首悠扬得能响彻高天的歌谣。
朦胧中星星点点地没入到了那颗碎裂不堪的神之眼里,如同要越过什么界限一般让它星星点点地亮起了光。
顷刻间,鲁斯坦的身影就从虚幻的轮廓在一点点地变得真实。
风的声音他听得清,风的轮廓他看得见。
像是重新活过来的错觉,让鲁斯坦蓦地变得紧张不安了起来。
“慢着!!巴巴托斯大人!我……我至少得换身衣服啊!!!”
那西风骑士的衣甲像是从未有过那么沉重,被他毫不犹豫地脱了下来。
鲁斯坦一边抹着热泪,一边笑得满脸沧桑胡茬都在隐隐颤抖。
他当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寒风感触冻得有些哆嗦,但他却也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与体温都没现在那么快过。
只是很显然平日里就比较缺少打理的他,在这一刻外貌看上去更显得狼狈过了头。
“诶?原来鲁斯坦你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也会想要浪漫一回么?”
温迪歪了歪头,似乎也被眼前这个崇高无比的骑士那由衷纯粹的一面所感染。
“下边不是还有个你的接班人么?同样是北风骑士人家穿得可比你有讲究多了……你去找他借一身呗身为后辈的他说什么都不会拒绝你的,你总不能在这一关出了岔子吧。”
他的身影在一点点化作微风消散着,但无疑他也会竭力撑到见证友人这简单愿景实现的那一刻。
赌上风神巴巴托斯的仅有的骄傲与高冠,他会如此做到。
……
另一边雪山山腰位置,愚人众的队伍们陷入了不安的动乱中。
罗莎琳攥着手中的剑柄,气喘吁吁地跑得那脚下的高跟鞋都不见了踪影。
她来到了山坡的位置,终于像是能够能勉强望见那隐隐浮现在瞳孔中的熟悉轮廓。
即便在这一刻双眸几近已经是完全失明的她,分明是看前方的山路有多崎岖陡峭,有多尖锐跌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