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肖正在烦恼的事情，卡珊德拉自然是猜不到的。

总之，她直接被对方一句“我不听可以吗”给整不会了。

她脸皮比较薄，别人说不想听，她自然不好再继续强说下去。

这话……她有点不会接了。

于是，她只能沉默下来，用有点像是“瞪视”的眼神看着范肖，通过视线传递出了颇具压迫感的氛围。

她很想说，但她就是不说！

对方必须表示想听了，她才能说。

“咳……我开玩笑的。”

范肖被小师妹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轻微咳了一声后，说道：

“我还蛮喜欢听故事的，你讲讲看。”

算了。

为了早点得到全面的情报，还是忍忍好了。

小师妹愿意主动开口的机会可不多。

只要对方肯开口说话，他就有办法套出自己想要的信息来——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另一边，

卡珊德拉整理了下情绪，然后缓缓说道：

“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你的父亲是一位贵族，拥有庞大的权利和数之不清的财富。

作为其子嗣，你也是既得利益者，从小锦衣玉食，无数仆人围着你转，将你照顾到无微不至。

你的父亲虽因工作繁忙，不常来看你，但每次短暂的相聚，他都会精心为你准备数不完的礼物，他会带你出去玩，给你讲有趣的故事，倾听你小小的烦恼，并给你提出一些建议……尽管你们不常见面，你却知道，他很爱你。

但……”

话锋一转，她脸色变得稍微严肃了几分：

“你父亲对你很好，对其他人却很坏。

作为贵族，他狠辣地剥削着民众，过着极度奢靡的生活，将自己的享乐，建立在了别人的苦难之上。

你知道他这样做是不对的，可他是你的父亲，你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

你是该继续睁只眼闭只眼，无视他的行径？还是该……站在正义的一边，阻止他继续肆意妄为，并审判他的罪行，粉碎剥夺他的贵族权力？”

tnnd，怎么又是这种二选一的问题……范肖服气了！

老妈和老婆同时掉水里，你在短时间内只能救一个，你救谁——这种问题根本就是无解的，得跳出题目本身，进行耍赖，才能回答出相对完美的答案。

范肖回想起了之前在“双城之战”副本里，面对凯撒真王最后的提问，小师妹一句回答都憋不出来的场面。

难怪……

她自己都深陷这种二选一的难题中，无法做出抉择，更不用说去开导凯撒真王了。

虽然凯撒真王纠结的事情，与小师妹所纠结的不同，但本质上……他们面临的难题是一样的。

抉择啊……

范肖没有正面回答，直接朝师妹反问道：

“你是二极管吗？”

“二极管？”卡珊德拉眸泛疑色：“什么意思？”

范肖继续反问道：

“我这么问吧，你觉得你父亲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刚才就说了，是假如，假如！”卡珊德拉语气严肃地提醒道：“这只是一个编造出来的虚假故事！”

“哦，”范肖看破不说破：“那你觉得这位故事中的父亲，是好人？还是坏人？”

“……”卡珊德拉沉默几秒后，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你看，你这不是很清楚吗？”

范肖说道：

“人不是非好即坏，做事也不能非黑即白。

黑与白交叠的部分，可是灰色的，你不要总是想着往两端使劲发力。

就不能想个折中的法子？”

“这就是……二极管？”卡珊德拉问道：“非黑即白？”

顿了顿，她轻微摇头道：

“我还是想不通，什么方法才是折中的方法？”

“这得看你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范肖转过身，站在高大的黑色城墙上，看向了a9基地内忙碌的民众。

只听他声音低沉道：

“如果你只是想做一个普通人，那就不要去管你的父亲，普通人自私一些，双标一些，这是很正常的。

这个世界本就没有绝对的平等，阶级基本上无法消除，你可以选择视而不见，只将其当做一位普通父亲看待，然后专注去做你的善事，去帮助那些底层的民众。

嗯……你就当你的行为，是在为你的父亲赎罪吧。”

“……是故事里的父亲！”卡珊德拉嘴硬道：“不是我的父亲。”

“哦，瞧我这记性，又给忘了，抱歉抱歉。”

范肖继续说道：

“如果你……哦不，如果这个故事里的主角，想要做践行正义的人……那他就得去阻止自己的父亲。

不过事情也不用做得那么绝，他拥有背叛自己阶级的勇气，这已经很难能可贵了，没人有资格去指责他什么。

依我看来……他可以尽量去约束自己父亲的行为，部分限制父亲的人生自由，但也没必要按着父亲的脑袋一个劲儿地猛薅，总之……诸般行事，差不多就行了。

他父亲或许会愤怒，会失望，会不理解……却依旧会继续活着享乐，只是享的乐没以前那般肆无忌惮了，能享受多少，就看故事主角有多少孝心了。”

“……这算不算是自私？”

卡珊德拉略显纠结地问道：

“为了自己的道德追求，就去囚禁养育自己的父亲。

明明在践行正义，却又抱着私心，让本该被审判的父亲继续享乐……

这不是双标吗？无论哪边，都没有做到纯粹。”

“能做到完全的纯粹，那已经不是人类了。身为一个人类，为何要强迫自己去做非人类才能做到的事？”

范肖摇摇头：

“我刚才就说了，一个人能背叛自己的阶级，已经是非常高尚的品德了。

至于我提的方案……你可以理解为，你亲自捉拿了你的父亲，让他承受着牢狱之灾，只不过比起一般的罪犯，他过得好了一些罢了。”

说到这里，

他看向卡珊德拉，问道：

“所以，你到底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卡珊德拉：“我都说了是故……”

“得了吧，”

范肖打断她道：

“你用‘我有一个朋友’当开头，都比‘假如’要好一点。

是真是假，你或许可以骗过我，骗过别人。

那你自己呢？你骗得过吗？”

“……”

卡珊德拉沉默。

范肖也不打扰她，默默等待。

好一会儿，卡珊德拉才抬起头，看向范肖问道：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怎么还踢皮球开了，”

范肖心中虽有些无语，但还是回答道：

“如果我的父亲是一位恶棍，那我肯定会选择大义灭亲，让他付出应该付的代价。

或许我会因为亲情给他一些宽容，但肯定不会很多就是了。

最严重的情况下，我说不定会直接干掉他。”

反正他父亲又不是什么恶棍，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嗯，有点自私自利的普通渣男。

不存在的事情，他自然可以信口开河了。

所以哪怕说出了“哄堂大孝”的言论，他也无所谓。

反正又不是真的。

当然，他若真遇到这种难以抉择的状况了……他大概率真的会去做一些“孝死人”的事情。

只不过他处理方法，肯定不会极端，不会二极管。

“……”

卡珊德拉听到范肖的话后，怔了下，问道：

“为什么？他可是你父亲！”

“因为我有道德洁癖，看到不道德的人，心里就会很不爽。”范肖叹气道：“说我自私也好吧，反正我肯定会让周围的事物，按照让我舒服的方式来运转。”

“……这算什么答案？”

卡珊德拉语气中混杂着些许抱怨。

她感觉自己，没有获得最期待的答案。

“这算是我的答案，但大概率……不是你的。”

范肖口吻认真了几分：

“你希望从我这里，得到完美的答案，但怎么选都会后悔的‘二选一难题’，又哪来的完美答案？

唯一能让一切变得相对完美的方式，就只有……”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见小师妹注意力全放在自己身上，他建议道：

“只有改变性格。只要你的性格能做出改变，你的视角就会变得不同。

届时，你就会多出很多新的选择，我刚才所说的那个答案，对你也就适用了。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一个答案，我个人比较推荐。”

“什么？”卡珊德拉连忙问道。

范肖直接“章口就来”道：

“019分区当初非常的混乱，我无力改变这件事，所以……我选择了主动离开这里。”

他竖起一根手指：

“逃避虽然可耻，但很有用。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逃避确实是一种解决难题的方法。

进化游戏如此广阔，我们的人生，不该被局限在小小的一个世界分区里。

如果你实在无法做出抉择……不妨离开019分区如何？很多事情我们以年轻时的视角去看，好似世界难题，但从未来回首过往，可能也就那么回事。”

这个提议他只是随便提提。

如果小师妹采用了，那自然皆大欢喜，缇娜交给他的任务，几乎马上就能完成。

当然，可能性很小就是了。

“……”

卡珊德拉如范肖预料的那边，摇了摇头道：

“谢谢你认真为我提出建议，不过……我是不会逃避的！”

“先别把话说得那么绝对，”

范肖轻微摆头：

“你这件事处理起来……确实麻烦。

这样吧，反正接下来我们会一起行动，我再去了解些更多的实际情况和一些细节，看看能否给你提供更好的建议。

你现在身在局内，很多秘密，或许你本人也是不知晓的，所以该采取什么方法，目前还不好说。

或许到了最后……”

顿了顿，他提出一个可能性道：

“你可以把这个难题扔给我。我在这件事情里算是外人，视角和你不同，这件事对你而言是难题，对我而言，处理起来可能就非常简单了。

而你……我还是那句话，逃避也是一种解决事情的方法。

甚至逃避，对某些人来说，也是需要鼓足勇气的，做起来可没那么容易。”

“……”

卡珊德拉默默看了范肖几秒，脸色有些……不怎么自然。

有时候面具戴久了，就没办法摘下来了。

现在的她，面对他人的好意时，会感到不适应和排斥。

范肖似乎看出了小师妹的心思。

只听他轻微叹气说道：

“不用这么在意和警惕，阿尔塞内尔小姐。其实我这边主动提议给你提供些帮助……也算是为了满足我的一些私心吧。

看见你后，我总是会忍不住想起我的女儿，当初的她，和你现在的年龄差不多，性格也很相似，有些倔强……”

“你的女儿？”

卡珊德拉下意识瞥了眼站在一旁眺望城外风景的阿尔法。

范肖叹息道：

“019分区初期实在太混乱了，在我刚升到d级玩家的那段时间，一次下副本回来后……我的女儿，还有她的母亲……她们两人的尸体都已经烂掉了。”

“……抱歉。”

卡珊德拉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她突然有些理解范海辛这么强大的b级玩家，为什么会带着一个蠢笨的拖油瓶少女跟在身边了。

或许是为了弥补对女儿的愧疚和遗憾吧。

019分区……大多数都是可怜人。

她不由对范海辛产生了些许同情和共情。

“用不着道歉，她们已经逝去很多年了，如今就连悲痛情绪，对我来说，都是一种能辅助回忆过去的良药了。”

范肖语气平静下来，说道：

“你和我的女儿，某些地方很相似，所以……原因就是这个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卡珊德拉摇头：“我没介意什么。”

“那就好，”范肖提醒道：“这件事……希望你能替我保密，我不太想让别人知道我的过去，今天……也算是听完你的故事后，有感而发吧。”

“这种个人隐私，我自然不会透露出去。”卡珊德拉语气带着一些温和感保证道：“范海辛先生请放心吧。”

“嗯，阿尔塞内尔小姐，还真是位可靠的同伴。”

范肖打趣了一句。

这就是行骗才能体会到的舒爽感了。

颇有种以“神之视角”，把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愉悦。

就比如现在，对待小师妹这种性格里混杂着十足攻击性的人，他这边都明言“我想当你爸爸”了，小师妹还得反过来同情他，觉得他是一位友善的同伴。

范肖差点嘴角翘起来，暴露出自己正在愉悦的本性了。

他连忙压制住情绪，看着小师妹，说起正事道：

“你的事情，短时间内肯定没有完美的办法解决了，总之，之后我们一起努力，找找办法吧。

至于现在……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卡珊德拉应道。

“a1基地那位已经退休的a级玩家，是不是就是你的父亲？”

范肖非常直接地抛出了这个重磅问题。

他倒不是无端联想。

小师妹对他讲述“哄堂大孝故事”的起因，是因为他之前询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圣剑盟不先对a1基地和那名退休的a级玩家出手？

紧接着，小师妹就讲出了孝死人的故事。

圣剑盟里有能力去刺杀那名退休a级玩家的人，恐怕也就只有小师妹一个了。

回影肯定是知道这点的。

她没有逼迫小师妹去搞刺杀，估计是害怕逼得急了，会失去这位最强战力吧。

她应该是在等，等小师妹心里做出选择。

但她又不能干等，为了早点完成庄博士的交代，她得做点什么才行。

率先攻占a9基地，然后以此地为中心发展、扩大圣剑盟的整体规模和实力，估计是她考虑到小师妹心中的犹豫后，所做出的一种妥协。

通过这层猜测，范肖又获悉了新的情报——庄博士并不在g06节点。

甚至整个g06节点，目前可能都没有其他的“片翼”组织成员在活动。

回影如今正处在“断联”和孤军奋战的境况里。

否则，她背靠“片翼”这种大组织，背靠可能是“片翼”高层的庄博士……有这种背景在，她要对付一名退休的a级玩家，简直不要太简单！

“片翼”随便出动一名现役a级玩家来帮她，都能轻松搞定这件事了。

当然，范肖承认这么思考，是有些想当然的。

g字母开头的时空节点，在进化游戏里肯定属于落后节点无疑。

相当于乡下地区。

如果把“片翼”比作一个实力强大的皇朝，厉害人物肯定都聚集在皇城区域，基本不会去偏远的乡下地区活动。

乡下地区若是扎根了一个凶残的土匪窝，山高皇帝远，是很难获得皇城那边的支援的。

哪怕上报上去，再到皇城派人下来处理……这个过程，也不知道会消耗多少时间。

很多时候，估计会等得黄花菜都凉了。

卡珊德拉：“……”

范肖的问题问完后，卡珊德拉便下意识蹙眉，陷入了沉默状态。

并有些警惕起来。

范肖见小师妹这反应，心里那点怀疑——即小师妹的父亲，也有可能只是a1基地内的一名普通高层——顿时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