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城网

字:
关灯护眼
我的书城网 > 秦氏有好女 > 60、顺风

60、顺风

王放抱着两张“天子墨宝”, 步履沉重回到家。家门口依旧围着不少好奇邻人。

耳中嘈嘈杂杂的,街坊们已经把他的“事迹”传了个遍, 并且夸张得没边儿了——那一百多个匪徒如何凶悍, 个个都身长一丈, 眼睛血红;秦夫人被掳山寨,如何坚贞不屈, 怒斥强盗,最后投井未遂;他王家小公子如何振臂一呼, 带领人马, 直捣匪窝。那悍匪头子崔虎拍马而上, 王公子挥剑迎敌, 只见擦的一道血光, 那崔虎已然身首异处!王公子领人找到秦夫人关押的监房, 只见秦夫人绳套结颈,正准备自缢以保清白!哎呀呀,好险……

此起彼伏的八卦声中, 两三个小贩挑着担子凑上来,长声吆喝, 售卖蜜水汤饼豆腐花。

整个巷子里热闹非凡, 如同进驻了三五十个说书先生,又好像成了旬日一开的市场。惊心动魄的细节满天飞,“秦夫人”“王公子”的事迹如同生了翅膀,在天空中肆意翱翔。

天寒地冻,各人口中呼出白气, 缭绕在头顶。

满目兴奋的面孔中,只有一张脸,与众人格格不入。

罗敷坐立不安,已经开门张望了十几回。戏文里那些“龙颜大怒”的场面,一遍遍在心里回放。

更何况,她现在可是读过书的人,她知道,“天之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十九郎这种没遮没拦,不开玩笑不舒服的性子,可别触了皇帝老儿的逆鳞!

她正胡思乱想,看到围观群众忽然让出一条缝。王放活蹦乱跳的出现在眼前。

她这才送一大口气,全身仿佛被抽干,软绵绵的回头招呼院子里的胖婶眇翁:“回来了……”

王放原本垮着个脸,见她一副担忧神色,连忙弯起眼角,笑嘻嘻的打招呼:“可不是回来了!你们以为我怎么了?”

罗敷不由自主迎上去两步,又矜持地停了。知道左邻右舍都伸长了脖子看。

她只是悄声问:“如何?宫里的人,可有为难你?”

王放深深看她一眼,想起方才在宫里的种种压抑光景,竟而有些眼酸。

她第一关心的问题,并不是“天子召你做什么”,而是关心他有没有吃亏受委屈。

他忽然想,天子身边,有没有如她这般贴心的人?不管是何身份,总会把他当作家人骨肉一样关怀?

他丝毫不显丧气的情绪,也没提面见天子时的紧张和恐惧,依旧是笑嘻嘻的,说道:“饿了饿了,阿姑,有没有给我留饭?边吃边说嘛。”

罗敷一怔,有些惭愧:“只顾着担心你了,没心思烧饭。”

王放:“……”

看来被关怀也是有代价的。

两幅天子墨宝,王放不敢怠慢,请人装裱起来,悬挂明堂,左为“孝义持家”,右为“贞烈洁诚”。整个小院顿时添了三分厚重气。

罗敷觉得睡觉都不踏实。不过是一场流寇劫掠的灾难,怎么听起来,她成了英雄似的?

天子还特意过问了她的名姓?这又是为什么?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读书识礼,读了许多古往今来的典故,怎么也算半个“才女”了;有时却觉得自己实在是豆渣脑筋,井底之蛙,稍微遇到复杂的事态,揣测不出别人的意图。

胖婶不管这些,乐得合不拢嘴,拍掌大笑:“这叫什么来着?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对不对?虽然丢了钱,可这御笔亲书的几个字儿,可是拿钱买不到的哇!要是这几幅字早些送过来,说不定人家就准许咱们租房了呢!要我说,那个平乐县的官,倒也没心黑彻底!天子更是真明君,咱们小老百姓的事儿,他都知道!”

夸赞了半天,见王放呆在那儿看,心觉奇怪,叫他:“十九郎?”

“我刚想起来,你走之前,是不是要跟我说什么事儿来着?你现在说,我听着呢。”

王放沉默半晌,摇摇头:“没事。”

他心里悔啊。好容易酝酿出的“坦白”,眼看就要摘下的那顶伦常高帽,转眼间,兜头扣了回来。

他生平不知恶作剧多少,到头来,却落了个孝子的招牌挂在家里,像一双眼睛,天天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老天爷的恶作剧,果然一点也不含糊。

不过,被天子召见,也有些意想不到的好处。王放这几日走在街头巷尾,总觉得邻居们对他态度和蔼了不少,不再把他当无知小辈。

有几位大婶对他格外注意,还时常在远处指指点点,不知是不是在夸他。

就连街头那个性格恶劣的纹身大汉,见了他也十分客气,从来不找他茬,想必是将他“手刃大盗”的事迹当真了。

罗敷每日纺织。除了织造贵重的冰纨,晚间也和胖婶一道,织些寻常的绢帛苎麻,让胖婶带到城北的市场去售卖。

卖东西赚钱固然要紧,更重要的任务,是在市场里打听,有没有当年曾经在洛阳官办锦署里做过织工的。

眼下的当务之急:第一,挣出韩夫人那十斤金子来;第二,寻找认识花本的锦署旧织工。两手都要抓,不能厚此薄彼。

她寻思,锦署虽然毁了,可是万幸织工们都逃了出来。他们既有超群的手艺,也许会回到民间,重操旧业。如果他们依然以纺织为生,偌大的织品市场,总能打听到蛛丝马迹。

可一连十几天下来,没有丝毫进展。

她便想,也许顶级的织工都被招进了贵人家,轻易不抛头露面?

王放也每日早出晚归,看似闲逛,其实在市井间游荡来回,用心捕捉路人们的谈话,不时搭个讪,问问久居洛阳的老人:“可曾见过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儒雅老先生?”

自然是一无所获。洛阳城的儒雅老先生不少,他也因此而得到过不少次虚假的喜讯。然而细问起来,要么并非东海先生,要么旁人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有一日倒是听人说,有个曾在锦署做工的老人,如今闲居在洛阳城外某处。他循着地址找过去,发现那人原是个锦署里做饭的厨子,且有些痴呆了,一说到当年的大火,便呜呜咽咽,涕泪横流,瑟缩在地,不发一言。

王放小心翼翼地问:“那——锦署里的人呢?织机呢?藏存的花本呢?”

老厨子流着浑浊眼泪,猛地将一把稻草丢进灶洞里。火苗呼的一声,燃得旺盛。

王放气馁。多日的挫败感突然涌上,快着步子回家。

眇翁依旧在门口扫地看家。若在平时,他总归是跟老人家打声招呼。但今日他难得的有些坏脾气,只是朝眇翁点点头,便开门进院,砰的一声,把院门关在身后,震歪了门口摆的小土地神龛。

眇翁也不责备,默默过去,把那神龛扶正。

王放跨进外院厅堂。眼前霍然明亮。罗敷一袭浅茜草色长裙——是她自织自作,又刚刚请人染的——裙摆飘逸绣着花。虽然厚重,却神奇地更显出腰身的婀娜来。

她登在一架小木梯上,正用尺子比量着粉墙的高度。听见声音,回头诧异,朝他一笑:“十九郎,今日不出去了?——正好,给我递下胶水。”

他那一腔怒气变成委屈,点点头,答:“不出去了!大海捞针,什么时候是个头!我、我要回去先睡个午觉。”

半罐胶水递给她。见她在墙上贴了张红纸剪的双`飞燕。两头燕子细长而俏丽,仿佛一张嘴就能吐出一串吉祥话。羽毛剪得精细,一根一根如同线描。

他喜爱不已,忍不住伸手摸。方才的不快忘记大半。

“阿姊这是……”

“快过年了,布置布置。”她慢慢从梯子上下来,指着厅堂里已贴好的几枚剪纸,笑问:“怎么样?回头再买副桃符挂在正中,就好啦。”

她今日心情好,难得的跟他和颜悦色,笑得明眸皓齿,双颊如同映了红剪纸,晕出桃花样的光。跟他说话的语气,好像真成了一家人。

王放暂时撇开坏情绪,抓紧时机,大力拍她马屁:“好看好看!阿姊手真巧,巧夺天工……”

抬头看看,想再寻些溢美之词的灵感。猛然却看见堂上挂着的“孝义持家”、“贞烈洁诚”——两副素绢墨宝,如同两根戒尺,慢慢把他的笑容抽打走了。

他忽然又烦躁,小声说:“阿父还不知在哪儿过年呢。”

搬起罗敷身边的梯子,架在那绢书底下,两步爬上去,伸手就把那绢书往下摘。

罗敷急:“哎,小心!”

张着手,怕他摔着。好在他平平安安下来了,虎着个脸,瞪着那个“孝”字,不说话。

罗敷觉得能理解他的心情,轻声提醒:“这墨宝往大了说,是天子发下来的,咱可不能慢待,更不能毁了丢了……”

王放忽然冷笑,盯着她,说:“谁说我要毁了丢了。我是天子钦点的孝子呢——唔,你秦夫人是烈女,往后更是得格外注意言行,别砸了招牌。”

他平日玩世不恭惯了,但这种愤世嫉俗的神色却是罕见。漆黑的眸子里像是带了犀利的刀片,把一切他看不顺眼的东西都绞碎成渣。

罗敷忽然有些胆怯。

两人静静对视了好一阵子,她才想起来要说什么。

“天子说话,有多算数?”

王放一怔,随口答:“不太算数。”

然后才想起什么,连忙补充:“你别……”

“我不乱说,知道。”

她没进过宫,也没见识过那里的光怪陆离。然而她凭着直觉,或许还有此前读书时的耳濡目染,已将宫闱中的那点底细猜透了大半。

王放点头,略感欣慰。书没白读。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热门推荐
阮柒席玖简初戚柏言安浅年谨尧林天萧馨儿白明微风轻尘林羞寒蔺君网游:开局掠夺不死神凰血脉我有一家故事酒馆超神制卡师神女的最佳舔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