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敷被逗笑,眼尾弯出彩虹般弧度。
然而她摇头,说:“若是这样,那咱们更该早日寻到他,然后当面批评个痛快。谁让他叫别人平白担忧。”
王放强笑:“也是。”
她问:“你的佛经读的怎样了?明日再去趟白马寺?”
王放猛地摇头,驱散脑海中那些爱欲垢尽的教诲,笑问:“今天不说这些,行吗?”
她惭愧,乖乖点头,任由他牵住手,欣赏看着远处水中一串串鱼泡。他做了一阵子车夫,手上茧子厚了些,却厚得温暖。指甲修得短而整齐,用力攥她时,也不觉疼。
突然寂静,便觉不安。罗敷想说点什么,却又不想做那个先开口的。
她想起王放带着她读过的《庄子: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
她记得那一晚上,曾经跟他畅想了半夜,倘若自己成了不知春秋的蟪蛄,生命止于一夏,在这有限的时光里,应该做些什么,才算不白来这一世呢?
两人争得热火朝天,没讨论出个结果。王放一会儿说要行遍天下,饱览江山,一会儿说要把能读的书都给读了,一会儿又说,早晚化成灰,不如待在家里吃吃睡睡,最好有人陪着解闷聊天。
他畅想完了,问:“阿姊,你呢?”
“我?……”
“你若跟我想的一样,咱们可以一起啊,也算是热闹一些。”
罗敷也不傻,避重就轻地笑道:“还真把你自己当虫子了?”
……
她最终没想出一个完美的规划,因着实在是难以决断。
但有一点她是确定的。
倘若美好的时光只剩须臾,她是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木桩子似的傻站着。
时间飞快的虚度过去。她用余光瞥着身边那个挺拔的肩膀,暗暗咬牙不知多少次,终于咳嗽一声。
“我说了,陪你玩呀。再这样下去,戏要散了。”
听得身边几声尴尬笑。王放自诩会玩,心里千百个游戏的点子,此时一个都想不起来。
——倒是有些“游戏”,不怀好意的跳进他心里,他不敢玩。
他顿了又顿,终于说:“阿姊,来洛阳之后,还没带你念过书。”
新家紧凑而窄小,几位家庭成员抬头不见低头见。再要夜里无声无息溜进她屋,隔壁小王有心无胆。
况且,也没那么迫切需要教她识字了。再做坏事,理由不足。
罗敷差点笑出声,“你要教什么?”
“我考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学的字。”
他想折根树枝,却发现周围只有婀娜柳条。于是托起她左手,食指在她掌心划拉几下。一边划,一边偷偷抬眼,看她努力忍着痒,眉梢轻抖,挺翘的小鼻尖一抽一抽的。
罗敷用心盯他手指的走向,为难道:“你是写正的,还是写倒的?”
他大笑,跑到她背后,像头一次握着她手写字那样,在她手心重新写一遍。
一边写,一边答:“正的。”
罗敷心想,这不是废话。她胸有成竹,没等他写完,就抢答:“秦。”
第二个字,他没写完,她就吃吃笑:“罗。能不能换个难点的?
他惊讶:“笔画这么多,居然还认得,啧啧,了不得。”
一笔一划的写了第三个字。偷偷把她拉近了些,下巴蹭到她发髻上的小玉梳。顺势压一压,好像是让那梳子插得更紧实些。
“敷。”她很给面子,答得依旧认真。
第四个字:“是。”
罗敷静待,没等来第五个字。他握着她右手,拇指轻轻摩挲她掌心的纹路,仿佛是在绞尽脑汁的出题。
她心跳咚咚的,轻轻一挣,轻声抗议:“是什么呀?不玩就算了。”
王放低头嗅她发间香,声音有些哑:“让我想想。”
罗敷耳垂发热,不知他想表达何意。
她秦罗敷,是——是什么呢?
她偷眼往后瞟。他脸颊飞红,眉间带笑,嘴唇微微开合,似乎是在念念有词,其实未曾发出一点声。
她耐心等,终于听他开口,提了个要求:“只这样写字,太简单了。你闭眼,不要看我的笔顺。等我写完,看你能不能认出来。”
罗敷哼一声,接受挑战。
她闭上眼,听到啾啾鸟鸣,感觉到微风拂面,带来河水的微腥气,却又杂着王放怀中的杜若辛香,仿佛置身蒹葭白露,宛在水中央。
她掌心稳稳朝上,心想十九郎狡猾,第五个字或许不会接着前面四个字的意思来。
又或许他会瞎写一气,让她猜不出来认输。又或许……
要不要偷偷睁开一条缝呢?
她还没决定好,忽听耳边一声急促喘息,然后……
右手手心触到什么。软软的带热气,不是他的食指尖。一触即退,仿佛惊鸟啄木。
一条炽热的线,从掌心到臂弯到肩膀到心口,烧得她全身一麻,接着竟而腿软,险些站不住。
她轻轻“啊”一声,慌忙睁眼,转身挣脱他的手臂。看看自己手掌,白生生空荡荡。
再看王放,他脸色绯红,嘴唇抿成线,靠着一棵树,若无其事地四处看风景。一身淡青直裾袍下,胸口起伏厉害。
“你……你……”
她心思空白了一瞬间,脱口问:“你干什么了?”
他抠指甲,神色古怪,似乎是想笑不敢笑,颊涡抿得深深的。
终于,他故作轻松,答非所问:“我怎知。也许是个毛毛虫吧。”
罗敷:“……”
隐约猜到他干什么坏事儿了。看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又不敢确定。她今年虚龄一十八,从来没有……让人吻过手掌心!
不知那是什么滋味儿,是不是像手掌心落了毛毛虫。
她看着眼前的清隽少年郎,头脑凝固,做了一件她想也没想过的事。
鬼使神差的,慢慢提起右手,手心碰了碰自己的唇。
温热柔软,小小的酥麻。感觉一模一样。她现在确定了。
下一刻,她便后悔得想跳河,刷的一下,从脸蛋红到耳朵根。简直……简直莫名其妙!
转身就跑。肩膀让他用力扳住了。
王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用尽了这辈子的勇气,在她手心偷亲了一口,觉得多半会被她扇巴掌。
谁知她,她竟然……在他刚刚吻过的同一个地方……不假思索的……也亲一口!
她什么意思!就算是大黄也能懂啊!
他一颗心跳出喉咙口,用力掐自己胳膊,没做梦。
他欢喜万分,跑两步,如同踏着云彩。把她捉回来,一把拥住。细腻柔软,沁香满怀。
“阿秦……”
啪!!
巴掌会迟到,但不会缺席。她面如红霞,口齿不清地训斥:“你……你……我没准你……”
王放错愕,赶紧松开她。见她双眼睁得大,如同两颗黑珠子,映着阳光,闪出七彩。那眼里有五分惊,三分慌,一丁点害怕,却不见怒。
他放一半心,得出结论,她大约不喜欢自己主动。
他摸摸自己脸,却也不太疼,一巴掌透过脸蛋,直接打到心里,心倒疼。
但他拿乔,保持这个心痛的神色,轻轻揉自己脸蛋,眉头皱得紧,眼中似要落泪,罗敷以为自己下手真的很重,心头有点后悔。
他做小伏低垂下头,小声问:“那,你准许做什么?”
在罗敷看来,这句问话几近无赖。立刻说:“什么都不许。”
见他还不甘心似的,低眉顺眼偷看他。他眼窝偏深,抬眼往上看时,眼珠被眉峰压得低低的,不见狡狯的酒窝,只看到无辜的鼻尖额头,那神色就显得格外天真无害,宛如等待喂食的幼兽。
罗敷受不了被他这么看,改口,把“苛政“的范围缩小一些:“不许……不许……”
她越说越小声:“不许偷偷亲我。”
王放虔诚地点头。她挺拔俏立,好像河边一株嫩柳树。偏偏乌发掩映的脸蛋红如花火,好像柳树上开了桃花。
他用心琢磨她的话,忽然眼一亮,从眉峰下射出希望的光,得出结论:“不许偷偷的,那明目张胆的,就可以?”
见他上一步,似乎要逼近。她赶紧说:“也不许!只有……嗯,只有我准了才可以。”
“我需要提前问?”
“没错。”
他活学活用,立刻问:“阿姊,现在可以亲你吗?”